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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范小余笑道:“别放在心上,朋友是做什么用的。以后我会教你一些简单、并且万无一失的梳髻法,你不必看都可以自理得很好;而且,我相信你家相公之所以不接受随侍的丫头,就是笃定路上有我,你就别客气了。”

  “谢谢你。”云净初轻声谢过,凝神屏息地去听马车外头的声响,不知哪一声马蹄声来自他的座骑?

  他是否气消了?是否原谅她了?可有——在那样的怒气之下伤害了自己?

  踌躇再三,犹豫着该不该向范小余探听,但似乎又有所不妥,毕竟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声音流转在喉间,迟迟传不出唇。

  不过,马车帘幕很快被打开了。韩霄走了进来,吓了范小余一跳,不禁咋舌不已,在这样快速疾行的马车未曾减缓或停止的情况下,韩霄居然能不动马车分毫地上了来,可见轻功之了得。更别说他是由“黑影”的背上飞过来的。

  以一根紫竹簪穿过发间,固定好发髻后,范小余很知趣地打算退了出去;除了不想打扰人家夫妻之外,也不太想理会这个不体贴妻子的男人。

  “谢谢你。”

  韩霄诚恳的谢词传来,让她楞了一楞。也许这男人尚有可取之处。她耸了下肩,挥帘出去。

  马车内,对坐着夫妻二人。云净初敛眉低首,一方面是身体尚虚弱,一方面也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怕他余怒未消。

  他握住她双手,缓缓贴在他双颊,总是眷恋这样的温柔、温暖的抚慰,涤去他满面的风霜。她是既充满力量,却又如此脆弱。

  “还好吗?”

  她点头,收不回的双手直直滑向他颈后,将他拉低靠在她肩上。这是她那日唯一想做的,她不要他负伤时一味地走开,她要他来到她怀中,倾泻他的痛苦。

  他明白她的用意,双手牢牢地圈住她腰身,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害你受风寒。”

  她摇头。

  “是我不对。但,请你相信,我从未有嫁表哥的念头,姨娘那日只是急坏了,口不择言,你一定明白的,对不对?”

  韩霄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让她不必受马车颠簸之苦,才道:“都让它过去吧。我们已出了那个门,种种一切是非恩怨,无须介怀。我只能说,那宅子令我无法平静,而外头的世界中,总有属于我们的天地。”

  反正都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但此刻她恍然理解,对于曾发生过的事,他不是不介意,而是让它尘封沉潜在心底深处,不去触碰,但也不会遗忘;他会原谅他人,但绝对不会忘记他人曾经做过什么,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走出自己家门,不让过去的人事景物,困扰住他伤痛的记忆。

  这个男人善良却也记仇,也让她知晓,他容不得背叛。尤其在对爱的要求上,苛刻到严厉的地步,所以才会在那日,爆发那样的狂怒。

  他,令她想起了另一个人是的,她的姥姥。

  他们并不相似,但对情感而言,有着相同的渴求与苛刻。

  姥姥是她生命中一段扰人的记忆,是她十岁以前恐惧的制造者。母亲总是一直一直地在向她说明姥姥那性格来自可怜的遭遇。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处,每当她因失明而悲伤时,总一再说服自己不要去恨她。

  记忆中,姥姥是个残忍又佝偻的老人,但母亲说过,她们的容貌完全承袭自她老人家。在她年轻时,她美丽不可方物,裙下拜臣何问只万千,可是——

  “在想什么?”韩霄放开她,一手托起她脸蛋,问着。

  她有些苦笑地摇头。“没什么。”

  一句“没什么”并无法打发韩霄,他眉头微拧地追问:“我要知道。”

  “只是很遥远的记忆罢了。”她叹口气:“你知道我姥姥的事吗?”

  关于云净初的身世,连带云家所有恩怨过往,在成亲之前,韩霁已尽其所能地告知,但毕竟韩霁未曾身历其境,许多更深刻的东西领会不多。

  他凝想了下,回道:“知道,但不多。”

  在他胸膛寻了个舒适的地点安置自己,她问:“有兴趣听听我的童年吗?”

  “当然有。”

  “我的姥姥,曾经被封为大漠第一美人,在四十多年前。这样被众星拱月的女子,眼光难免高些”要谈她的童年,必须由姥姥的遭遇来谈起,可以说,接连二代下来的不幸,全由姥姥的遭遇所主导。

  当她怨恨心起时,总不免涌上一层悲悯,也让自己的心趋于平和。母亲在世时,常常一再教她要原谅,要她在恨人之前,先思考他人可恨的原因;不会有人天生便是坏人,通常背后皆有一段伤心史。不让悲剧一再上演的方法,就是“原谅”。

  太过于偏执,便会成为姥姥那样的人。

  当姥姥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出现时,是以多情温柔加上多金,掳获了大漠美人的青睐。温柔多情的男人,或许令女人心折,但活泼外向的美人儿很难由一名江湖女子立即适应为富家少奶奶,锁入深闺不问世事;文质彬彬的丈夫看久了也会当成温吞懦弱,而外界的诱惑又如此多。产下了一女之后,她过腻了无聊的富家生活,总是在半夜时潜出外边,对江湖风波存着更大的依恋。尤其各色各样的男人全当她是宝,生活有趣得多!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很好,但得赔上青春锁在深院,丈夫又忙于生意,无法全天全日地陪她哄她,加上她出身市井,又是江湖中人,即使有心安于平凡,公婆妯娌之间,也难免有轻视排挤之意,令她倍觉委屈。大漠第一美人怎能过这种生活到生命终了?

  尤其在婚后一年,公婆竟执意替自己的丈夫纳妾,以她生不出男丁为理由,要迎娶一名书香世家的小姐入门;这教自视甚高、对爱情绝对专断的她如何接受?争执加速了夫妻情感的破裂,在全宅子一致决意下,她竟教公婆休了去,沦为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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