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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噢,梦轩!”佩青兴奋的吸了一口气:“我被你说得全身都热烘烘的!我从没有这样旅行过,在梦里都没有过,而且,你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只要准备一样东西!”

  “什么?”

  “你的笑容!”

  “你放心,”佩青掩饰不住唇边的笑意:“我不会忘记带它的!”

  第二天一清早,天刚蒙蒙破晓的时候,他们就出发了。晓雾迷茫的浮在碧潭水面上,空气里有着清晨的凉爽清新,无数呼晴的小麻雀,在枝头啁啁啾啾的鸣叫不停。

  佩青穿着一件宽腰身的浅紫色衬衫,一条深紫色长裤,长垂腰际的头发被一条白底紫色碎花的纱巾系着。依旧带着她所特有的那份亭亭玉立、飘然若仙的气质。梦轩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几乎忘了开车。佩青坐进车里,和站在门口的老吴妈挥手告别。车子发动了,老吴妈倚着门柱,迷迷茫茫的注视着车后的一缕轻烟,好久好久,才发现自己面颊上竟然一片湿润了。

  车子在平坦的街道上疾行,穿过了大街小巷,滑出了台北市区,驰上了纵贯线公路。公路两旁种植着木麻黄,两行绿油油的树木间夹着一望无尽的公路。雾渐渐的散了,阳光像无数的金线,从东方的云层里透了出来。敞开的车窗,迎进一车子的凉风,佩青的纱巾在风中飞扬。倚着梦轩,她不住的左顾右盼,一片翠绿的禾苗,几只长脚的鹭鸶,一座小小的竹林,和几椽简陋的茅草房子——都引起她的好奇和赞美。她浑身奔窜着兴奋,流转着喜悦,而且,不住的把她的喜悦和兴奋传染给梦轩。

  “看哪,看哪!一个小池塘!”她喊着。

  “噢!那边有一大群的鹭鸶,几千几万,全停在一个竹林上,看呀!你看呀!”她又喊。

  蛰伏已久的、她身体中活泼的本能,逐渐流露了出来。她的面颊红润,眼睛清亮,神采飞扬。

  梦轩把车子开往路边,停了下来。

  佩青问:“干什么?”

  “你来开。”

  “我行吗?”

  “为什么不行?你已经开得很好了。”

  佩青坐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她的驾驶技术已经很娴熟,车子平稳的滑行在公路上,风呼呼的掠过车子,宽宽的道路上只有极少的行人。郊外驾驶原是一种享受,只一会儿,佩青就开出了味道,加足油门,她把速度提高到时速六十公里,掠过了乡村,掠过了小镇,掠过了无数的小桥田野。她开得那么高兴,以至于当梦轩想接手的时候,她坚持的说:“不!不!我要一直开到日月潭。”

  “不怕累吗?”

  “一点也不累。”

  梦轩注视着她,她那精神奕奕的神情,那亮晶晶的眸子,那稳定的扶着驾驶盘的双手,那随风飘飞的长发和纱巾,那喜悦的笑容,和那生气勃勃的样子——这就是他最初认得的那个许佩青吗?那个不断要把餐巾掉下地的、可怜兮兮的小妇人?

  “佩青,”他说:“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你改变了许许多多,你知道吗?”

  “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是不是?”佩青说:“我真不知道怎么会碰到了你,扭转了我整个的生命。以前,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过这种生活,开车啦,旅行啦,跳舞啦,吃小馆啦,游山玩水啦——那时候我的天地多么狭窄,现在我才明白,生活原来是如此充实,而多方面的!”

  “我说过,我要教会你生活。”

  “我也学得很快,是不是?”

  “确实。”

  “可惜我没教会你什么。”

  “教会我恋爱。”

  “你本来不会吗?”

  “岂止不会,根本不懂。”

  她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抿着嘴角,对他嫣然一笑。

  中午,他们抵达了台中,在台中一家四川馆里吃午餐,拿着菜单,他问她:“要吃什么?”

  “随便。”

  “你知道吗?”他笑着说:“我将来要开一家饭馆,叫‘随便餐厅’,其中有一道菜,就叫‘随便’,专门准备了给你这种小姐点的!”

  “这道菜是什么内容呢?”

  “鸡蛋炒鸭蛋再炒皮蛋,另外加上咸蛋,和鹌鹑蛋!”

  佩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好啊!你在骂人呢!”

  吃过了午餐,他们没有休息,就又驾驶了汽车,直奔日月潭。到达日月潭,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在涵碧楼定了一间面湖的房间,他们洗了一个热水澡,除去了满身的灰尘。开了一路的车,佩青显得有些疲倦,但是,当梦轩为她泡上一杯好茶,再递上一个削好的苹果,她的精神又来了。和梦轩并排坐在窗前的躺椅里,他们注视着那碧波万顷,和那凸出在湖心的光华岛,阳光闪耀在水面,几点游船在湖上穿梭。

  梦轩握着佩青的手说:“我们明天一清早去游湖,今天就在涵碧楼休息休息,如何?”

  佩青点点头,在迎面的清风里,望着那满山青翠,和一潭如镜,她有说不出来的一份安宁和满足。喝着茶,吃着瓜子和牛肉干,他们两相依偎,柔情似水。他说:“你现在还有什么欲望吗?”

  “是的。”她说。

  “是什么?”

  “永远和你在一起。”

  黄昏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走下了山,沿着湖岸的小径,他们绕到教师会馆的花园里,小径上花木扶疏,石板上苔痕点点。这还不是游湖的季节,到处都静悄悄的,从石板小径走到有小亭子的草坪上,除了树影花影,就只有他们两个的人影相并。坐在小亭子里,眺望湖面,落日和水波相映,一只山地人的小船,慢悠悠的荡了过去,船娘用布帕包着头,橹声咿呀。天际的云彩金碧辉煌,湖的对岸,远山半隐在暮色里。天渐渐的黑了,暮色挂在龙柏梢头,他们慢慢的踱了回来,跨上窄窄的石级,走回涵碧楼。一路穿花拂柳,看流萤满阶,听虫声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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