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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尾声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
  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
  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
  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
  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
  ……”

  一片叶子飘落在我的唐诗上,打断了我正看着的那首李白的“古意”。拾起了叶子,我抬起头来,呆呆的凝视着面前那棵松树,和松树上缠着的菟丝花。

  这是夏天,菟丝花正盛开着,一串串粉白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细嫩而脆弱的藤蔓楚楚可怜的缠绕在松树上,绿褐色的藤和粗壮的松树相比,给人一种奇异的、感动的感觉,我看呆了。

  一段小树枝弹到我的脸上,惊醒了我,中枬含笑站在我面前。

  “你的画画完了?”我问。

  “唔,一张很成功的画。”他笑着说。

  “是么?”我望着那支着的画架:“你画了张什么?”

  他把画板取下来,递给我。画面是一个小丛林,丛林中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托腮的少女,少女膝上有一本摊开的书,而她的眼睛却凝视着前面的一株小小的白花。

  “题目叫‘凝思’,好吗?”中枬问。

  “你把我画进去了。”我说。

  他取开了画板,蹲下身子来,捉住了我的双手。

  “你在想什么?”他低低的问。

  “菟丝花。”

  “还在想那件事吗?”他凝视着我:“半年多了,你也该从那个恐怖的记忆中恢复了。”

  “我不是想那个。”

  “你在恨她吗?”他说,我明白他口中的“她”是指的罗太太,不,是雅筑。“她已经用她的死赎了罪,人死了,什么都可以原谅了。是不?忘记那些事吧!”

  “她偏偏选择这棵缠着菟丝花的松树来上吊!”我感慨的说:“她也以菟丝花来自比!是吗?我记得有一天,她曾经和我谈起菟丝花,她说,如果生来就是菟丝花,怎样能不做一株菟丝花?这就是她的悲哀。”我叹息。“或者,她并没有太大的过失,她只是一株菟丝花!”

  “你想通了,”中枬吻我:“饶恕是一种美德,你真可爱!”

  “她一定早就想上吊,”我说:“多年来内心的负担可以压垮一个健康的人,何况她本来就有病!这小树林中曾经吊死过人的事一定给了她启示,我曾看到过人影,听到过叹息,那一定是她,是吗?”

  “我想是的。”

  “一株菟丝花!”我再叹息:“我刚刚在看李白那首古意,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以前,我们总把菟丝花比作罗太太,松树比作罗教授,现在,我觉得松树应该是我的母亲,罗教授是那株女萝草!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他们借着我母亲来缠绵成一家,我母亲是个默默的牺牲者,供给他们机会来生存!”

  “一个很好的譬喻,”中枬说:“罗教授,你还喊他罗教授吗?”

  “我改不了口!”我说。

  “试试看,忆湄,他很爱你,而且,他又那样……那样……寂寞。”

  “皑皑来了!”我说。

  真的,皑皑正慢慢的向我们走来,她手中拿着一个信封,脸上微带着笑,半年来,她是罗家变化最大的一个人,她第一个从罗太太(雅筑)的死亡中恢复,迅速的挺起她的脊梁,来面对现实生活!是的,她不再是一株菟丝花,而是一株劲草!望着她坚毅的挣扎着站起来,接受各种狂风暴雨,我佩服她!半年后的今天,她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和姐妹,我们的个性仍然不合,但我们都努力的去适应对方。

  “嗨!中枬!”她喊着说:“哥哥有一封信给你!快拆开看!”

  中枬拆开了信,看着,也笑着。我说:“怎么,他怎样?中枬!信里写些什么?”

  “我念几段给你听听,”中枬说,慢慢的念:“告诉忆湄,我终于扬帆远去,学习独立了。国外什么都好,只是没有家里的人情味,也没有个刁钻古怪的小丫头斗斗嘴,殊觉无聊。到处拥挤不堪。连偷偷溜冰的地盘都找不到,颇怀念家中的水泥地,和那广大的花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大概我回去的时候,忆湄已在教她的小忆湄或小中枬溜冰了……教技巧点,别像他妈妈那样摔碎了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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