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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这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轻轻的推到她的面前,有些碍口的说:“是一点点钱,我真希望我能富有一些,可是,我说过,我只是个薪水阶级,我抱歉不能多帮你的忙,这点钱——你拿去,好歹添件登台的衣裳吧!”

  她迅速的抬头望着他,脸上是一片惊愕、惶恐,与不知所措的神色。“哦,不,不,你不要给我钱,”她结舌的说:“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她把钱往他面前推过去,眼睛蓦然的潮湿了。“你不需要给我钱,我不能收你的,你拿回去吧!”她急急的说着,声音却有些哽塞住了。

  怎么了?俞慕槐不解的皱起了眉头,难道她并不习惯于从男人手里收受金钱吗?难道他这个举动反而刺伤了她的自尊吗?还是他的一篇谈话惊吓住了她,使她以为他是个穷鬼了?

  “收下来吧,叶馨,”他诚恳的说,把手盖在她的手上。“我虽不富有,也不贫穷。这里面的钱——事实上是只有一点点,根本拿不出手的一点点——你如果用不着,就把它寄回家去,让你母亲买点好的东西吃,补补身体。你也别误会我给你钱的意思,我并不是轻视你,更没有对你有任何企图,我们马上就要分手了,以后也不见得有见面的机会。这点钱无法表示我的心意于万一,我只是想帮助你,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她把头侧向一边,喃喃的、轻声的说:“哦,你为什么这样好呢?你为什么这样好呢?”

  他看到眼泪从她面颊上滚落了下去,这撼动了他。他再没料到她是这样一个易感的女孩子。

  “哦,别哭,叶馨!”他安慰的拍抚着她。“如果我做错了,如果我伤害了你——”

  “不,不,不是!”她猛烈的摇头,带泪的眸子悄悄的从睫毛后瞅着他,她的声音微微的带着颤栗:“是我——是我觉得惭愧,我——我——我不配让你对我这么好,你不知道——我——我是怎样的人——”

  糟糕,他不是伤了她的自尊,而是唤起她的自卑了!他不想知道她任何不能见人的一面,紧握了她一下,他很快的说:“别说了,我了解的,你是个好女孩,叶馨。来,把钱收起来,我们走吧!我必须回旅馆去收拾东西了。”

  他拿起她的手提包,把信封放了进去,再交给她。她拭去了泪,脸红着,默默的接过了皮包。他们站了起来,付了帐,走出了咖啡馆。他送她回到了她的旅馆,在旅馆门口,她静静的瞅了他好一会儿。他轻声说:“好好保重。”她点点头,依依的望着他。

  “我们还会再见到的。”她说。

  “希望如此!”他微笑着。

  “那么,”她顿了顿:“再见!”

  “再见!”他目送她的身子隐进了旅馆的大厅中,才掉转身子,安步当车的向街头走去。新加坡的天气温暖如夏,夜空中,无数繁星在暗夜中璀璨着。第二天一早,他就跟着访问团去了机场。已验过关,走进机场的广场上之后,他才听到一个气急情极的声音在他身后大声嚷着:“俞先生!俞先生!”他回过头去,叶馨穿着件纯白色的迷你洋装,披散着长发,正奔跑到送客看台的栏杆边,对他没命似的挥着手。

  他也扬起手来,对她挥手。“再见!”他嚷着。广场上风很大,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大家都鱼贯的向飞机走去,他也只得走着,一面走,一面回头对叶馨张望着。

  叶馨把手圈在嘴上,对他吼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楚,摇摇头,他大声叫:“什么?”

  “我——会——来——台——湾——的!”她喊着。

  他点点头,笑着,表示听见了。然后,他走上了飞机,从飞机的楼梯上回头张望,叶馨仍然站在那儿,长发在风中飘飞。他进了飞机,坐下了。引擎发动了,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滚动,他系好安全带,愣愣的坐着,从窗口外望,叶馨的影子已看不见了。坐在他身边的王建章开始轻声的哼起歌来,一支英文歌《我的心留在旧金山》,但他改变了歌词:“我的心留在新加坡,有个人儿在记着我——”

  俞慕槐耸耸肩,一语不发。

  飞机蓦然间离开了地面,冲破云层,向高空中飞去。

  §第四章

  如果不是因为新加坡那最后一个晚上,俞慕槐可能立即忘记了叶馨,就因为有那个晚上,又有接踵而来的那个早晨,俞慕槐才会对叶馨念念不忘。尤其是叶馨穿着纯白的衣裳,站在看台上的那个样子。她一定是匆匆赶往机场,来不及化妆,所以,却正好有了俞慕槐所欣赏的那份清丽。他常想,叶馨如果不是生长在马尼拉,不是生在一个贫困之家,能受高等教育,好好的加以爱护培植,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块美玉呢!

  不管他怎样惋惜,不管他怎样怀念,新加坡的一切,正像香港的一切一样,都成为过去了。但是,报社中都盛传着他的“新加坡艳遇”,绘声绘色的描写着他的“新加坡假期”。这些传言,连俞慕槐家里都知道了。他妹妹俞慕枫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般大吼大叫:“啊呀,哥哥!你千挑万选的找女朋友,这个不好,那个不要,却到新加坡去泡上个歌女!”

  “别胡扯了!什么叫‘泡’?”俞慕槐没好气的说:“人家和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而且,慕枫,别因为人家是歌女就轻视她,歌女和你一样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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