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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你有对象了?”俊美大爷眯起双目。“哪家姑娘?姓什名啥,家住何处?”

  “呃……”年轻汉子面露迟疑,眼珠子转了转。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俊美男狐疑地蹙起眉峰,沉声问:“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吗?”略顿。“好吧,你老实说,是哪家花楼的姑娘?总共有几个?”

  “这情况有些复杂……”年轻汉子吞吞吐吐,依旧无法解释清楚。

  俊美大爷火大了,突然变脸。“复杂个屁!

  咱们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你还有那些精气神给我风花雪月去!”

  “天地良心啊!

  我也很努力好不好?”退到墙角,以防兄长从身后突袭。

  “最好是!”大爷挑眉。“挖到什么底细了?”

  年轻汉子随兴得很,干脆在墙角盘腿而坐,白牙一咧。“‘捻花堂’的钟老板虽说是老板,但背后还有更大的大老板,说白些,钟老板其实比较像是个大掌柜,掌着‘捻花堂’的生意。”深目锐利,嬉闹表情敛了敛。“你可听过江南‘飞霞楼’?”

  俊美大爷一怔,沉吟地淡蹙眉心,颔首。“嗯,曾有耳闻。‘飞霞楼’原是收容一些被休离,或遭遇其他不幸而无立身之处的可怜女子,后来得江南、江北两大花魁娘子之助,以所谓的‘玉房秘术”大发利市,养活楼中众女。”略顿,似思及什么。“所以,当年那名丫环没事跑去投河自尽,是被‘飞霞楼’的人救起?”

  年轻汉子点了点头,搓着下巴。“‘飞霞楼’在道上有些势力,与江南玉家、南浦柳庄皆有关系,生意也拓展到南洋一带,论财力,亦可谓雄厚。”

  俊美大爷嘿嘿冷笑,再嘿嘿嘿冷笑,又嘿嘿嘿嘿冷笑。

  “这位大哥,您……您没事吗?”

  “就要有一场大战,怎会没事?只怕到时要战得血流成河、天地无光。”

  “那你还笑?”

  “不笑,难道要我哭啊?!”哼哼,开什么玩笑?他谁啊?

  他大爷若要哭,也只会埋在女人鼓鼓的胸怀里哭!

  “大战”以极快之速展开。

  “抢花旗”时,竹台上的恶意缠斗仅是小小打了个招呼,之后“捻花堂”老板亲自来访,此举与正式宣战无异,总之是跟“太川行”杠上。

  冬至刚过,再不久就该准备过年。

  按以往,“太川行”此时肯定忙得人仰马翻,赶着将几件早已敲定的大宗生意办妥,让走海外通路的货能赶得上船期。至于各地所属的货栈、码头仓库,以及底下的四行二十八铺,绝对也是忙到翻。

  今年冬,“太川行”情况不一般,已非一个“忙”字能道尽。

  下货单的仍是大有人在,再加上之前上半年便已订好契约的几家大户,倘若一切能顺利进行,收货、接单、按时出货,那自然就太平了。

  但,问题来了。这阵子“太川行”有不少货源被硬生生截断,有药材、棉丝、茶叶、粮油糖盐,甚至连“丈棱坡”的麦子也被半途堵走。

  有货是有货,但全被以高出“太川行”五成以上的价格收购,据闻,有些货甚至高出原有价钱的三倍、四倍,因某些人仍想坚持住对“太川行”的义气,而收购的一方则坚信“世间万物皆有价”,来来回回交涉,价钱自是往上攀涨,至于那些已同“太川行”签约的,违约该负责的赔偿,亦都有人顶下来。

  “太川行”很忙,忙得焦头烂额。

  行里、各货栈里的大小管事们忙着四处奔波找货去,南北货、东西物,忙得灰头土脸,却收不到往常的三成。

  没有货,铺头生意做不下去倒也还好,最怕是各地货栈无法照着货单出货,码头仓库也无货可出,“太川行”这块金字招牌要蒙尘生灰。

  这场割喉战倘若败了,江北这大商场上,“太川行”想再找个立足之地重新站起,怕是不太容易。

  雪花如柳絮。

  而今儿个的风又淡了些,于是天上落下的白点便轻舞起来,慢条斯理地飘荡,有时都落地了,白白淡淡地铺在石阶和青石板地上,可是风若拂将过来,掀卷而上,又随之起舞。

  “少夫人,老太爷的药德叔已经遣人送过去了,这碗药是给秀爷的,刚煎好。”

  “少夫人,瞧,栗香糕也蒸好了,一直冒烟哩,好香。”

  “嗯。”禾良轻应了声,对着贴身婢子温和道:“把药给我吧。”

  “少夫人,还是让金绣把药端到‘渊霞院”吧。”当然,仅是把药端到,喂药给“大魔”的活儿绝非她所能胜任啊!

  禾良淡笑。“没关系的,我送去就好,金绣和银屏帮我看着曜儿便成,不过别让他舔太多香糕。”小娃跟着娘来灶房玩耍,此时正窝在娘亲怀里,两只胖爪紧抓住娘亲的手,因那只香手正捻着一块软呼呼的栗香糕,孩子跟那块糕有仇似的,吃相十分凶猛。

  从主母怀里接过胖娃,金绣不禁低问:“……少夫人,咱们‘太川行’不会有事吧?我听长顺说,行里状况吃紧,您瞧,现下老太爷病了,连秀爷也病倒了”“

  恶人”不都是长命百岁、身强体壮吗?怎么病到倒了?

  银屏也义愤填膺得很。“说来说去都是‘捻花堂’搅惹出来的!以往相安无事,两家子不都过得挺好的,他们到底吃错啥药,竟然跟‘太川行”斗起来了?是有啥深仇大恨啊?”

  “……小翠那时是你爹屋里的丫环。你爹心慈多才,却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小翠十二岁被卖进游府,你爹大概见她年纪小、个儿也小,心生怜意,也就将她讨了去,不让她做灶房那些粗活……”

  “他教她识字读书,小翠这孩子天资颇美,学什么都快,后来几年,她还跟账房先生学看帐,连算盘都打得漂亮,领着她逛一趟铺头,她能把货品价钱记得清清楚楚……不!没有,你别想歪啊,你爹对小翠并无男女之情。刚开始是怜她,之后主仆相处久了,他待小翠确实比其他婢子亲和些,但就仅是如此,后来他得知小翠心意,也跟她谈开了……

  “呵呵……唉……之后,你娘出现,你爹对你娘一见倾心,小翠跑来跟我说,要我允了她与你爹,她说她识字、懂帐,能为她的少爷做任何事、学一切技能,只要我允了她,她便能成为你爹最好的妻子、最好的贤内助。唉……不是我点不点头的问题,而是你爹根本无意于她。

  “不过我当时也做错了,实在欠缺考虑。在你爹的婚事确定后,我匆匆替小翠也订了门亲,对象是咱们在江南货栈做事的一名小管事……是啊,我怕她纠缠你爹不放,打算让她嫁远一些,谁知,她确实乖乖搭上往江南的马车,却在半道闹失踪,后来送她去江南的伙计在河边找着她的鞋,却未寻到她的尸身.这么多年过去,都……都有三十年了吧?对小翠的死,我心里一直存有怀疑,现在知道她真没死,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大老板,那、那颇好……颇好啊……”

  ***

  想起那晚老太爷所说的事,禾良心头总闷闷沉沉的,一股轻郁挥之不去。

  深仇大恨?应该没有吧。

  就是一个婢子痴恋她的少爷,终不可得,又无法放下,即便恨,她心里的恨究竟该针对谁?她又能恨谁?

  内心叹息,面对两丫环的疑虑她无法回答,仅是安抚地笑了笑。

  她沉静不语,取来盘子装着两大块栗香糕,连同丫环递来的药汁一块儿摆在托盘上,亲自端往“渊霞院”。

  她家的爷不让别人伺候,就要她。

  而她也喜欢伺侯游大爷,宠他、疼他,总教她心发软。

  如果小翠的少爷对她压根儿没有这样的感情,小翠又是在执着些什么?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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