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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说小丫头呀,你不累吗?”从城里到城外要几个时辰的路程,她城门一开就得出城,又得赶在日落前进城,一路都在奔波,连个大男人都吃不消,何况是十来岁的姑娘。

  “魏老头你也不嫌烦吗?你酿出的酒十之八九是被内贼偷走,赚不到银子,你怎么买酿酒的原料?老是除帐不是办法。”他都债台高筑了,欠了一屁股债没法还。

  一提到“内贼”,魏老头的脸色变得难看,他生的两个儿子都不想接他的酿酒事业,一个好赌,一个好嫖,花尽了家产仍不罢休,不时来偷几坛子酒变卖,然后一转眼间赌光、嫖光,再继续偷。

  他原先的小酒坊不愁买客光顾,一个月赚上几两银子足以温饱,三个徒弟也很是勤奋地洗米、蒸米、晾米,帮着酿酒,小酒坊日日飘着酒香,香溢四方,勾着酒客不自觉掏银子买酒。

  酒坊里最怕无酒可卖,明明刚酿好几缸酒,准备等人上门来买,谁知酒缸一打开是空的,半滴酒也没有,一口空缸仍残留酒香,叫人欲哭无泪,遭贼了。

  偏偏他没法上衙门求县太爷抓贼,因为贼儿不是别人,定是他又缺银子花用的儿子,家贼难防。

  十天半个月小酒坊还撑得下去,但禁不住长年无酒可卖,一段时日后,也需要养家猢口的徒弟们受不了了,纷纷求去,剩下他一人独撑,没法大量酿酒,小酒坊的经营摇摇欲坠,他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能望天兴叹。

  “小姑娘,不厚道,揭人疮括。”没教好儿子是他心中最深的痛,让他深以为憾。

  “魏老头,不是我在你伤口洒盐,而是想救你岌岌可危的酒坊。若是你无法酿出好酒,小酒坊乏人问津,你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有何用?”她残忍地点名他后继无人。

  橙光,她又看见一种颜色,橙光外一圈蓝,表示是个固执的好人。心中有一道声音这么告诉她。

  看见魏老头背后的光,夏和若在心底轻叹。

  他苦笑,一脸悲痛。“再不继也不能卖人,我打小就跟着我爹学酿酒,风雨无阻的泡在酒缸里,从没想过有一天不酿酒的话我应该做什么,那已经深入我的骨髓了。”

  她气笑了。“我没让你不酿酒,不然我买下酒坊干什么?你当我银子多到没处使,找你寻开心?”

  “你要酿酒?”他一愣。

  “对,酿酒,酿出堆满酒窖的好酒。”学会酿酒之后,她最想做的事便是把她会酿的酒全部酿出来,验证她昏迷一个多月,在仙居学了三年酿酒并非她在作梦。

  即使成功地酿出“东江糯米酒”,夏和若心头仍是惶恐,她怕重生一事出自她的想象,一场让人逃避的美梦,梦一醒,她又回到简陋的屋子,饿到连水都没得喝。

  “你会酿酒?”他怀疑的目光看向她的嫩白小手,那是一双养尊处优、从不酿酒的手。

  吸了一口气,她起身一福。“我会。”

  蓦地,他两眼一眯,突然很想抽口水烟。“你想酿酒?”

  “想。”迫切地。

  她想累积一笔财富,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魏老头神色一凛,陷入深深的思考。“你一个人没办法酿好酒,细胳臂细腿的,没几天就压在酒缸下领了。”

  他认为她吃不了苦,小姑娘不适合醸酒,有的酒需要不时翻动,不是搁着就能成酒,她力气太小了。

  “不是有你吗?不然我买下酒坊干什么?我出酒方子你酿酒,我们合作把酒坊做大。”

  这才是她的原意。

  “什么,你有酒方子?”他惊得站直,两眼圆睁地看着她。

  夏和若只犹豫一息便点头,她信得过他。“你得帮我找人把酒坊重新弄好,还有养两头大狗负责看门,不许你儿子再来偷酒。‘我的’酒坊不准有人来偷酒,否则我翻脸无情,直接报官严办。”

  不给好吃懒做的偷酒贼一个教训,他们永远也学不会乖。

  “让我看看你的酒方子。”是否有过人之处。

  酿酒师都没法抗拒没酿过的新酒,魏老头也不例外,一听到有酒方子便两眼发光,不管他同不同意卖酒坊,一个劲地想先睹为快,瞧瞧酒方子的酿造和他的有何不同。

  “不急,等你把酒坊卖给我再说。”她学聪明了,好人也会变坏,利益当前很难不动心,再信任的人也要保留三分。

  夏和若认识的是四年后的魏老头,那时他居无定所,穷困潦倒,病倒在路边奄奄一息,刚被退婚的她心情郁闷,走过他身边,见他可怜便给了他一口热饭,还施舍了几两银子让他找个地方住。

  无处可去的他想报答,开口说他会酿酒,她当时也是脑门一热,选了后院的偏僻小屋让他试试。

  酒刚酿出来时她并不看好,认为自家喝喝就算了,没得拿出去丢人,谁知大嫂、二嫂喝过后竟大为惊喜,催她多酿些酒好放在酒楼里卖,“玉锦春”、“三粮液”便是当时最被吹捧的美酒,为酒楼赚进大笔银子。

  那时她不晓得嫂子们被白花花的银子闪花了双眼,有意夺取酒方子另起炉灶,还为魏老头高兴着,让他把酒方子收好,赚了银子给他分成,绝不亏待。

  魏老头东山再起,一心酿酒,不问窗外事,他只信任她一人,也只为她酿酒,其他人的话全然不听。

  嫂子们企图挖角不成,迁怒于她,居心不良地为她说了一门亲,半是强迫半是哄骗地逼她嫁人,再从中收买她的陪嫁丫头香草,许以姨娘的好处,让香草偷魏老头送她当嫁妆的酒方子。

  魏老头上一顿,露出恼色。“小姑娘不老实,让老头子看一眼又何妨?我年过半百,一只脚都快进棺材了,你还怕我强抢你的酒方子。”

  他没卖酒坊的意思,那是他的命。

  “怕。”她抢不过他。

  他小有不悦。“我老头子不欺负小姑娘。”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尚未建立合作关系,我这是为了自保。”她把实话说在前头,事情还没谈妥前,她对谁都不放心,没得商量。

  “这……”

  “我第一次来拜访时,你用酒糟泼我,粗脖子,大嗓门地叫我滚,第二回客气多了,说要放狗咬我,叫我快滚。事不过三,我是连人带酒坊一起收,你再拒绝我就太不近人情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为何要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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