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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刘惜秀呼吸一窒,他话里的平静认命,像是生生在她心上浇下了一勺滚沸的热油,烧灼得她心痛欲死。

  这还是昔日意气风发、养尊处优的刘大公子吗?

  想起当年,他带着小雪球快乐地大啖红烧肉,和友伴兴致高昂的追逐、玩着蹴鞠的景象……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其实……”热泪涌上眼眶,她迅速别过头去,匆匆地用袖子胡乱拭去了,强笑道:“夫君也不用太担心,我有在做绣件挣钱,虽不能锦衣玉食,可家里会越来越好的,况且不就区区几支蜡烛,费不了几个钱的。”

  “我刘常君还好算是男子?”他声音沉了下去,眼神有着掩不住的自嘲。“功名未得,白食白住。倘若连这点节省的心思都没有,我还是个人吗?”

  她心口细细痛拧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挤出一丝平静。

  “夫君这么说,是要折煞我吗?别忘了日后能为刘家重振家声、光耀门楣的是你,我只是略尽身为妻子和儿媳的棉薄之力罢了。”

  刘常君仿佛捱了一鞭般,身子一颤,神智刹那间又回复到了令人心痛无比的清明现实里。

  “不用提醒我,你只是在报恩。”

  刘惜秀愣住了。

  “我不想亏欠你那么多。”他语气森冷而苦涩。

  “不,不是的。”她急急道:“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我做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冷冷地看着她,“对吗?”

  “夫君……”

  “我要看书了,你走吧!”他下逐客令。

  她看了桌上还剩下大半的饭菜,迟疑开口,“可你饭还没吃完——”

  “我没胃口了!”他自顾自回到书案前,抽出一卷“战国策”。

  刘惜秀怅然地望着他,心底有千言万语翻腾着,唇瓣嗫嚅着,努力了好几次想开口,可最终还是只能默默地、难过地离开。

  一如既往。

  光阴总不理会人们是欢喜是悲伤,一径自顾自地来了又去。

  而他和她,仿佛像是陷入了同一张蛛网中的虫子般,绝望地遥望着,不管愿与不愿,每次的挣扎,却都只是将彼此越推越远。

  于是刘惜秀越发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什么都不敢再多奢求、多贪恋妄前一步。

  他则是不知从何时起,像是褪去了身上最后一丝的年少轻狂……情感不再浓烈冲动,喜怒不再形于色,而是越发冷静淡然理智,沉着得像个她不再熟悉的陌生人。

  刘惜秀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正在失去他。

  可悲的是,其实她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他。

  饶是如此,她依然小心翼翼地、一点一滴地试图牵着他衣摆的一角般,只求能够为他打理三餐、为他添饭递茶,在他生命里有着小小的角落立足着,就已心满足了。

  这一日,刘惜秀为了赴得七天一回的赶集,一大早便匆匆忙忙在灶下帮他熬稠了浓浓的一大碗梗米粥,并煎了只荷包蛋,悄悄地送到了他书房桌上,这才出门赶集。

  她挽了满篮子新捡的鸡蛋到市集去,卖得的几钱银子买了条活鱼,在热闹的镇上走走逛逛,经过纸铺时,忍不住帮刘常君买了几刀裁好的绢纸。

  他虽然不说,可总节省着文房四宝用,常常见他写满了一面的纸,又翻过面来在透着墨迹的反面上,继续练字。

  刘惜秀在整理纸篓时,每每想掉泪。

  居然让常君哥哥过着这么苦的日子,她算什么好妻子?

  刘惜秀左手拎着活鱼,一手抱着折叠齐整的绢纸在胸前,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咬牙自荷包里挖出了积存的一点碎银子,帮他买了双新鞋、新袍子。

  常君哥哥身量修长挺拔,虽然青衣布衫也丰神俊朗,有说不尽地好看,可若是换上这簇新的一身月牙绸袍子,想必更加风采翩翩。

  不过算算离应考还有近半年辰光,她还是得量入为出才行。

  刘惜秀叹了一口气。

  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或是有陶朱公之才,能够将银子钱滚钱、利生利,好教常君哥哥一生衣食无虞。

  揣抱着满满的“战利品”,翻过了小山头,顾不得脚酸口渴,她尽快赶路回家,迫不及待想让刘常君换上新衣衫。

  才拐过小山路,她气喘吁吁地一抬头,蓦地愣住了。

  咦?她家门前怎么停了辆华丽敞丽的马车,旁边还有两个威风凛凛的长随守着?

  刘惜秀心下微感困惑不安,放缓了脚步。

  “慢着!”其中一名长随见了她,立刻伸臂挡道。

  “两位大哥好。请问两位到我家来,有什么贵事吗?”她客气问道。

  “你家?”两名长随相觑了一眼,面色稍缓。

  其中一人开口问:“我们是陪我家大人前来,寻访故人之子,刘家的大少爷的,敢问姑娘是?”

  “我……”她小脸微红,“我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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