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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见她杵在原地,他说:“你还不走?不怕赶不上火车?”

  她明明是担心着他才来的,想不到他出口语气冰冷。葛薇兰心一横,转身离开了房间,房门“啪”地关上。正遇到阿笙归来。

  他见她极恼,反而笑了,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阿笙眼角向门里一瞅,戏谑地说:“吃软不吃硬。”

  葛薇兰接过阿笙手中的药,在门外站了好一会,这才推门进去。门里那人还在怒火中,听到有人推门,大声喝着:“谁叫你进来的!”

  范丞曜正要发作,见到葛薇兰站在门边,不由放软了声音:“你不是走了吗?”

  “我走了,你才高兴吗?”

  一句话堵得他说不出话来。他怄气不与她说话。

  葛薇兰对他招手,“你过来。”

  他在原地不动,孩子气地转过头去。葛薇兰笑着重复着说:“你过来。”

  他虽然还是未动,但是心中已蠢蠢欲动。

  她这次半带娇嗔:“过来啊!”

  他完全没有办法,铁青着一张脸,慢慢地走过去。

  她挽起他衣袖,看到好几处青色痕迹,一边上药,一边对他说:“自己也受了伤,打得可开心了?”她故意在伤处用力,却发现他并不叫喊,连眉头也不动一下,“不痛吗?”她好奇地问。

  “痛。”

  “痛还跟人打架。为何事?”

  “不用你操心。”他明明想要她关心,只是心里堵得慌,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总是有些冲人。

  葛薇兰放下他的手,心里和他一样不太好受,想到阿笙说他吃软不吃硬。她放低了音调,缓缓说:“好啦,不要生气了。”她踮起脚来,双手环住他的颈项。他可真像个孩子需要人来哄着。

  范丞曜没料到她会突然圈住自己,一身僵硬着,双手不知放在哪里好。他虽然还铁青着脸,葛薇兰知道他已不在气头上了。

  “你不是要去北平吗?”他问道。

  “嗯,本来说好是今天晚上的火车。”她嗔道,“都怪你。”害她坐不上火车。

  他这个时候已完全气消,望着问她:“为何不与我商量?”

  葛薇兰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像泄了气的皮球,“问了你,你自然不让我去。可我那时还没有想好。”

  “想好什么?”

  “到底要不要原谅你,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

  “你父亲的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向她解释,“很早之前就想与你解释,只是被一拖再拖。后来终于有时间,你又要去北平。”

  “怎么没一点关系,柴震说……”

  他打断她的话:“你信我还是信他?”

  “自然是信你。”

  他心里甚慰,说:“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父亲。”

  葛薇兰叹气,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北上?”

  范丞曜有些不好意思,“我那天晚上看到你给我留言的条子。”

  条子?可她并没有给他啊。葛薇兰心思一转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扬起脸来问他:“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会一去不复返吧?”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她。

  她格格地笑了起来,“你心里不痛快才找他们出气?”

  范丞曜默不说话。

  她知道他爱着她。她问道:“为什么会是我呢?”

  他并不回答,只望着她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对我坦白,相信我。”

  他的眼神如此坚定,葛薇兰微微点了头。

  有人在门外敲门,是阿笙的声音:“耀哥,行李我取回去了,放到青玉巷,给你说一声。”葛薇兰这才想到自己的行李。

  她慌张出来,从行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范丞曜见那个吉祥结。只是它现在成了两半。

  “怎么会摔碎了?”他问。

  葛薇兰叹说可惜,只怕修不回来。

  第二日,范丞曜让阿笙打电话至报社,总编听到葛薇兰的声音,劈头问道:“这么快到北平?”她尴尬地解释,只说家里出了事,已延期。

  她放下电话,范丞曜问她:“你还要去吗?”他总有那么一点不安心。

  “那你要怎么留住我?”她只是想与他开个玩笑。

  “晚上一起吃饭吧。”他说。

  “晚上不见得有空。”

  他抛下话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如星子闪闪发光。隔着方桌,他握住了她手。窗外微风沙沙,吹起窗帘飘飘。她眨着眼睛看着他,“为什么?”她想知道。

  他不知道是该做何种表情,何种姿态,放下身段去对她说不对外人道的心里话,可是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坦白,也许他会失去她,“因为那日你睡在我手臂上。”

  她半天没回过神来,像是他说的话是另一个世界的符号,她听不懂,可是一字一句,她都是认得。

  因那日你睡在我手臂上——范丞曜向她娓娓道来——很多人都说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其实她还在。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便离开父亲,跟着另一个男人走了。她走的那天上海下了霜,起了很大的雾。那个男人早上来接她,黄婶急匆匆地叫我起床,说夫人要走了。我迷蒙蒙地下楼,看到提着行李的母亲站在楼梯的尽头,我跑了下去。因为走得太急脚下打滑,重重地摔了下去。可是她并没有回头。我想她是不爱我的,可是我还是想念着她。后来我发烧,父亲叫来小阿姨照顾我,她是父亲在外面养的女人。我不要她的照顾,我只是想要母亲。那日黄昏的时候,我听父亲对小阿姨说,母亲要坐火车离开上海。我躲开众人的视线,一个人穿好衣服,悄悄去了火车站。我看到站台上的母亲,急得想掉下泪来。然后我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母亲如我所愿地坐我在的床前。我知道,还是在上海的家里,心里很安心。我总是喜欢任性地做每一件事情,包括这么任性地留住她。我看到母亲掉下泪来,她说她并不是不爱我。我问她为什么没有回头看我。她说父亲不见得会愿意把我让给她,她不忍心回头给我以希望。我看到她泪流满面,突然在那一夜之间长大。

  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回荡,他低着头坐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小孩。葛薇兰觉得眼睛有点湿湿的,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似要给他力量。

  他扬起头来故作若无其事地笑,“再也没有哪个人坐在床边了,直到那日遇到你。”

  四面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个“你”字一直一直回荡在房间里。

  “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人了。”他说。

  她的心突然有一种安定的力量。

  “相信我,就算在别人眼中我是坏人,做尽坏事,自始至终,你都是我想要保护的人。”

  她泪流,“可是——”

  他拉起她的手,迫使她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会是你的父亲,但是并不是像柴震说的那样。我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我知道阿笙早已查清楚,却没有让他告诉你,我的确是有私心,薇兰,那是因为我害怕会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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