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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可是母亲却断然拒绝了,家里不可避免的又战了一回,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发火,那一夜发白的头发突然变得醒目。

  “秋屏,你是嫁出去的人,秋家已经没有任何事情需要你来干预,从今天起,请你不要再对我这个秋家唯一的媳妇所做出的决定发表任何意见。还有,你父亲承认的是秋雁平这个孙子,除了他,谁都不是。”

  我还记得那天姑姑的惊讶眼眸,是吧,她大概从没见过母亲发火,只是再柔弱的人,也有发怒的时候。

  其实我明白,雁平已经是底线,或者说母亲对爷爷也是带着一丝恨意的,只是她不像我,轻易的表现而已,我懂。

  此时,我单手抚摸着父亲的照片,小小的一张,没有岁月洗礼的容貌还是那么英气逼人,鹰钩鼻,帅气的五官,他和我心里父亲的影像慢慢重叠,没有边角。

  “爸。”我靠在碑上,半闭的眼眸望着蓝天,有种不太敢正视父亲的懦弱,“你知道,其实我算个很自私的人对不对,既没有像你期望的那样一夜长大,也没有你渴望我能撑起这个家的勇气和力量,甚至我还是一样无知和懦弱,只懂得逃跑和责备别人。如果我说我想走了,带上妈妈,到另一个陌生的国度,过另一种生活,是不是又算一种自私的表现?”

  低垂下有点刺痛的眼睛,手腕处轻轻摆动,当手指的纹路划过墓碑的每一个角落之时,我微笑着擦拭那些灰尘,仿佛是希望经过的地方都能不留下任何一丝的尘埃,光滑如常,如同崭新一般,却总是似乎越擦越是显得不干净了。

  于是我拼命的揉,用衣角,用手掌,最后才发现,是我已经模糊的眼睛蒙蔽了自己,停下所有的动作,我蹲在墓碑前傻笑,有种豁然,有种嘲弄,原来自言自语也是一种对话。

  “爸,我有没有认真的和你说过我的想法,如果没有,你现在想听吗?”我又一次以盘腿的姿势坐在父亲的墓碑前面,和父亲面对面,没有回答,我默认了这是一种愿意倾听的表示。

  只是娓娓道来,又怎能只是回忆呢?我想我的人生该从那一年说起,“以前吧,就是我17、8岁的时候,说实话,当时我真的特恨你和妈妈,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肆意让爷爷摆布你的人生呢?娶了老妈你不得已,错了一次你还错第二次,你说你要负责任,可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男人做错了事都能拍拍屁股走人,你却要带着雁平告诉我这是你儿子。”

  记得有人说我的眉毛和父亲很像,那种眉形属于钻牛角尖的,我笑,左手摸着自己的眉毛右手拂过照片,“老爸,那时我恨你的死心眼,其实也间接恨妈的软弱,她一再的妥协,你一再的给自己背责任,让我幸福的家好像总是处于一种倒塌的边缘,所以我选择出去肆意的胡闹,每次错了你们总是能出现帮我挡着,久违的看到你们同时出现;可后来我又觉得老妈可怜,所以我欺负雁平,和徐银凤,姑姑对着干,甚至让你不去承认这个其实你亏欠最多的儿子,孟雨说过当我弟弟真可怜。”

  “再后来,我认识了陈瑀涵和张迈,那时的我过得好开心,所以即使我明知道张迈对我有意思,我却从来不去捅破,因为我希望没有你和妈妈关心我时,没有陈瑀涵陪我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他在我身边;可是最后他为了帮我蹲监了,我却逃了,我一面以母亲为借口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一面却又不敢承认其实是我的自私造成了今天的错误,几天前我甚至又想用和张迈结婚报答他,可是回头想想,如果我真的有那么伟大,为什么不在当时就那么做呢?现在做,不就是想逃避良心的一点不安吗?”

  轻轻叹了口气,却仿佛是说完了一段人生般筋疲力尽,不知不觉之间两边也挂上了几行清泪,唯独是照片里的父亲始终是那么一脸和蔼的和我相望,没有反驳我的自我嘲讽,一抹善良的笑永远温和,却看得人心狠狠刺痛。

  轻扶花束侧靠在墓碑前,淡淡的香迎合着这里朴素的气氛,“如果不是若菱和郭亦翔那么直接的地戳破我的伪装,我似乎还是在为了自己的错误找借口。是吧,我就是那种总是以自己为中心,从来不去考虑别人,总是等到别人为我做了这些那些,我再去觉得应该,等到真的承受不住了,再找些自己不能承担的理由说服自己逃开。”我跟着父亲的节拍微笑,顺手拔起几根边上杂草,“其实哪有应该,没有人应该为谁做什么,如果做了,那便是出自一种真心。”

  只是真心如何计量才算出价值呢?我扭头问我父亲,“爸,如果我现在明白,算不算太迟,昨天我看到雁平那样子,突然觉得生活在倒流,或许你也认为我也该长大一点了是不是?”

  此时的父亲仿佛还是在笑,那么睿智那么慈爱,于是我怔住了,风起时,落叶似乎就是他给我的回答,如尘如埃,归于昔日的那个端点。

  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我在回眸时看到了照片里的人刹那间的嘴角飞扬,“爸,我一直没和你说,其实我很爱你,有个父亲真的很好,真的。”

  真的,只是你听不见了而已。

  走出城南的公墓,能接到张迈约我的电话,我宁愿归结为是父亲在冥冥中推动的,那就从这一刻开始长大吧。

  只是到的时候,孟雨竟然也在,这是让我颇感意外的。

  “孟雨!”我略带惊讶的叫了一声。

  听到我的呼唤,孟雨似乎很开心,笑嘻嘻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凑在张迈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眉开眼笑地拍拍我的肩膀,“想我了吗?既然想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听着她的责备,却看到她清新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会主动找你们。”我举起手臂发誓。

  孟雨转过身,揪揪自己脸颊,满是疑惑的打量我一番,“雁子,你几天不见,换脑袋了,突然那么正经,算了,还是我找你吧,这样比较符合规律。”

  她一副不置可否的耸肩,而我却微皱眉心,只是当她那清扬的眼睛闪过一丝刹那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怀疑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就是那样的,可是规律不会一成不变不是吗?

  孟雨用肩膀顶了顶愣住的我,咧开嘴角,“开玩笑的,我改天会找你,不过今天是张迈想见你,你们聊聊。”她比了打电话的姿势,随及例行公事般消失在我的眼前。

  “喝什么?蛋橙汁?如果你的口味还是没变的话。”张迈搅着咖啡,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

  拉开椅子,我坐在他的对面,表情严肃而认真,“你在刻意躲我!”至少他这段时期的表现综合起来就是这样。

  他抬起头,目如悬珠,又似调皮戏虐,“如果我躲你,今天还会约你出来吗?雁子,你又想多了。”

  是吗?我在心里快速否决了他的答案,招手唤来服务生,“蛋橙汁。”我说。

  所谓蛋橙汁,就是鲜鸡蛋和柳橙汁混合而成,酸中带甜,是我喜欢的饮品之一。不比咖啡浓香,不比柠檬酸涩,味道却如其名,口感较好。每次出来人未到,他们都习惯帮我先点。

  “口味没变吗?”他淡淡开口,问得轻巧,嘴角扬起笑容。

  我摇头,“没有!”

  “为什么把你爸的公司宣布破产,还非从家里搬出来,瑀涵说是你做的决定,为什么?雁子,有时倔强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会让你误解别人的好,而错怪他人。”

  张迈有时说话很哲人,即使没有所谓的之乎者也,也是意义非凡。

  我吐了吐舌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张迈甩手,带着一丝疑惑单手拖住下巴看我。

  “我从一回来,就一直缠着你,也不问你过得好不好,只是一味的说我要嫁你,就是要嫁你,那时你是不是很反感,很瞧不起我觉得我不仅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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