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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我骤然明白了,此刻他为什么忽然如此大方地要请我吃饭,还特嫌弃地看着我的小公寓说“太破旧了吧,我女儿怎么能住在这个地方”,害得我受宠若惊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也突然想起江叔叔在饭桌上的奇怪眼神。

  “你大惊小怪什么呀?”他瞪我道,“你只要好好地念你的书,谈你的恋爱就是了,大人的事你别管!”

  彼时,江叔叔的那句“你与江城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像是魔咒一般环绕我的耳朵,是啊,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江城你看,我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里的人,逼着我懂得,天不一定会是蓝的,树不一定是绿的,小朋友的蜡笔画也可以是黑白的,你爱的人可以不爱你,你努力了不一定能得到,你坚持的不一定是对的,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而你不忍心伤害的人,也许会拿出一把刀子狠狠地在你背后捅你一刀。

  你不敢相信,可是这就是血淋淋的事实,你只能抱着自己的伤口,使劲地舔,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而已。

  我抓着他的手,几乎是哀求着说,爸爸你把钱还给江叔叔,这钱,我们不能拿不能要。

  他用力一推我,吹胡子瞪眼睛:“死丫头,你莫要害我!爸爸欠了赌债没有这些钱你让我去死吗?何况,我只是借,借!你懂吗?”

  餐厅里,我狼狈地跌在地上,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没有自尊,但是在江家,我必须维护着自己也许遍体鳞伤的自尊。

  那是我为我年轻的爱情,唯一能做的努力。

  他付了帐,口中骂骂咧咧地要离开。而我与他拉拉扯扯,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你若要钱!我长大后可以赚给你!全部赚给你!”

  看,直到十八岁,我的父亲,与我的眼泪和伤痛,总是同在。

  他在众人灼热探寻的目光下,终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开始大骂道:“你松开!”

  我已经失去了理智,索性豁出去一回,这一次,我一定要他把不该拿的钱送回去。

  当初已经因为他,因为钱,害得猫又走上了他并不喜欢的路,而这一次,我如何能让江城因为我的爸爸,再与他的父亲发生一次争吵呢?

  “我不松开!”我倔强地哭,“请你像个父亲好吗?哪有人的父亲,利用自己的女儿,到处骗钱呢?”

  也许是这句话刺到了他的痛处,他一咬牙,狠狠地将我往地上一甩。

  而这一次,我竟然看到我那日渐苍老,身材并不高大的父亲,眼角有了眼泪:“我是不配做一个父亲,我赚不到钱,你妈妈为此离家出走,嫁给别人,你奶奶不让我进家门,而你,什么时候能够不别扭地喊我一声爸爸?我是没有用,我就只能靠走歪门邪道,可是歪门邪道好走吗?一点都不好走!”

  夜晚的雾水给我们的脸上蒙上一层纱,伸手摸到的都是潮湿的触觉。

  我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哭,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哭,他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而最终,我知道,是我错了。

  他的身后是高高的广场电视荧幕,江城的身影跃入眼帘,不需要金碧辉煌来堆砌的高贵,那是上层阶级的特质。而我面前这个狼狈痛哭的男人,他才是我的世界里的人——草根阶级,我们永远有着关于钱的无尽烦恼。

  看吧,多少次,话语里,眼泪里,都是一个字——钱。

  “你以为我不想做一个好爸爸吗?可是你每次用那种害怕的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我就觉得难过。我是没有钱,我是穷,那么我如何能做一个好爸爸?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包括你!”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父亲,那个从小到大给了我无尽伤疤和眼泪的人,也会痛,也会因为我而痛,我看到他的眼泪的那一刻,忽然很想哭。

  如果,我们可以早一点懂对方,可以不把爱藏起来,可以看清楚眼睛外、耳朵外的东西。

  他一路后退,直退到马路上,他哭诉着命运让他受到的愤怒和不公,亲人送给他的白眼和委屈,全然没有注意,身后刺眼的车灯。

  汽笛声刺耳到全世界都耳鸣,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我向他扑了过去……

  03.

  滴答滴答的输液声,我睁开眼睛,耳朵边的声音逐渐清晰。

  “喵了个咪的!你终于醒了!”是童橙橙。

  “微凉……”抓着我的胳膊表情一脸担忧的是江城。

  “微凉,你好不好,头疼不疼?”在童橙橙旁边也是一脸担忧但不敢挨近的人是猫又。

  “丫头,你没事就好。呜呜……”这个哭哭啼啼灰头土脸的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来,让我回忆一下,好像是我推开了他,然后呢?车子并没有压上我的身体,我的脑袋和水泥地来了亲密的接吻。然后,我就晕了。

  或者说,我可能是睡着了。晕倒的时候会做梦吗?

  总之,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被拦在一个华丽大门的门口,看门的是一只黑猫,个头很大,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傲慢。

  他说,你不可以进去。

  我在门的缝隙里看到了江城和猫又,我朝他们挥手,他们却始终看不见。

  可是这只看门的臭猫死活不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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