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140)_阿四

一四零

　　他看清一切，但是他不会向生活屈服。

　　那是韩纪旅真正的微笑。

　　他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清澈的眼睛很坦然着："莫凡，我会开始寻找我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如果我找到的，我认为的真理，和你相信的是一样的话，我会回到这里。我相信，你们坚信的理念如果是真理的话，我一定会回到这里来。而我回来这里的时候，莫凡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握着手，把这条路走下去？尽管是很辛苦的路，但是如果和莫凡一起走会感到很快乐吧。"

　　那是表白吧，我想着。觉得感动的，并不是"韩纪旅向我表白"的事情，而是他对生活的感悟，他的勇气和决心。

　　被他感染着，也不会害羞，不会过于兴奋，也可以很坦然地说："我也不想强迫阿旅留在此地，但是那一天，如果你回到这里来时，我也想握住阿旅的手。后面的路，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走下去。"

　　在日渐西下的海滩上，我们慢慢地散着步，身后是一连串的脚印。

　　"旅！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才选了医科？从来都不肯好好告诉我！"我故意用很有压迫力的口气问他。

　　"我不是一直告诉你吗？为了要和阿良在一起！"他笑眯眯地摆着女性向姿势继续开玩笑。

　　我看着他漂亮夸张恶心万分的形体动作，想故意不笑都止不住。

　　笑声中他欢欣的声音传来："那时自己也没有多考虑想做什么啊！阿良告诉我他想考医科时，我就想，医学也不错啊。就这么报了名。然后也想，大学都可以有阿良这样的朋友一起学习一起胡闹，会很开心的！被录取了也会觉得，既然是我韩纪旅自己选择的，那肯定是很好的职业，我肯定会做得很好噢。"

　　他很自信的，天才的笑容。

　　好随性，好无心，好潇洒的活法。

　　"对于未来医科生的韩纪旅，胡子教练是什么看法呢？"我抬头问他。

　　"呵……他说啊：'韩纪旅，当医生可要用心哪！不比打篮球，技术再高也不能偷懒呀！'"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很感谢胡子叔叔，给了我三年很快乐的篮球时光。虽然不懂事，被逼着做王牌时还不开心，觉得是负担，但是我会永远怀念那样的时光。我今后的生命，不会只是篮球，但是那么快乐的日子，我不会忘记，对篮球的热爱我也不会放弃。以后，我还是会打篮球！打篮球的时候，还是会快乐的。"

　　胡子叔叔，那样的称呼，胡子教练可能再等三百年都不可能听见韩纪旅亲口那么说吧。

　　"母亲也很高兴，虽然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但是作为医学生的我，不会让她觉得难堪，觉得困扰吧。可以不增加她的苦恼，我觉得很高兴。她一生的不快乐太多。以前我很憎恶她，现在，我想要理解她，为她做些什么。"

　　还是"母亲"，一直都是"母亲"，但他的语气中，多了关切和平淡，少了很多漠然。

　　看着前方仿佛在自言自语的韩纪旅，又微微低下头看着我笑："啊，忘了告诉你了，昨天和何老师我们谈了好久呢。"

　　"在说什么呢？"我抬头看看他。

　　"他告诉我，小旅，不要因为在你童年有过不快的经历，接受过心理治疗，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心理不健全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有抑郁的时候，都有觉得负担太重而崩溃的时候。就像流感到来，我们都会被击倒，有些病得轻些，一会儿就好了，有些要吃药，有些要住院，但是我们大多都会痊愈，痊愈后又怎么会不是个健康的人呢？要是再生病，那就再看病吃药啊！和普通流感一模一样。"

　　父亲还是那么温柔的把最重要的道理，用那么简单的方式表达完全了呢。

　　韩纪旅用很专注的表情继续娓娓道来："我问何老师，我如果说想和莫凡交往，您会觉得我是个病人吗？您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吗？何老师笑着告诉我，小旅，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对你的关怀，出于像对待自己孩子的爱要比对待病人的责任要多得多。希望你以后不管走什么路，都可以允许我们像儿子一样地看待你。至于你和莫凡，这一切不是应该让你和莫凡自己决定吗？我作为父亲，有权力阻止和同意吗？"

　　听着韩纪旅坦然的语气，我还真的脸红了。

　　"何老师还说啊……不过小旅如果觉得可以的话，可以把一切事情的经过和莫凡分享吗？你的情况，那时还是现在，我从没有对她讲过。她什么都不知情，一直对你很担忧，也有很多的疑问。如果愿意的话，请小旅自己告诉莫凡吧。何老师他说，把心中藏着太久的担子，觉得平静的时候，拿出来和信任的亲人和友人分享，是很好的疗伤方式。分享痛苦，并不是软弱，而是痛苦的最终消解，让你可以更好地面对自己，接受别人的支持和爱。倘若我们在世间，人人都是十全十美，没有软弱，需要帮助的地方，人与人的关系就不需要亲密，也会越来越淡薄。就因为我们都是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爱和关怀，亲情和友谊才对我们如此重要。也对啊。虽然觉得有些别扭，可是这样告诉莫凡，应该是好的。"

　　"爸爸确实……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过。"我开始回忆童年时的一幕幕。

　　父亲真的坚持了作为心理医生的基本原则。

　　即使在我万分痛苦，为韩纪旅的恶毒而心中又恨又怕几乎不能正常生活时，他也没有为了让我解脱而告诉我："那个家伙现在有些心理不正常，你可以不必去理他啊！"

　　我抬头，看见韩纪旅的眼睛里也有泪光。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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