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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零


  几个月下来,病人对他不确定的未来忍无可忍,强烈要求停止接受这样的治疗而直接截肢。

  他情愿永远失去一条腿,也不要如此长期在无法预测间抱一丝希望。

  我们都是如此,倘若有事尘埃落定,是好是坏,我们都会努力试着接受,但是在不确定中,我们不知应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双重难题。是往好处想,抱着希望,在希望破灭时更加痛苦。还是先自欺欺人,一心往坏处想?

  我们大家都面临这个心理上的选择。是当安学长就此死了,先开始痛苦悲伤?还是抱着他会被治愈的可能,期待他的好转?

  可是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思考选择。

  冬季选拔赛即将开始,李斌教练再如何心烦意乱也不会因为一个球员而让温槐就此放弃比赛,所以在大家焦虑了两三天后他还是硬着心肠要求队员训练照旧,不能因为探望安学长而通融。

  阿良临危受命,被要求提前以队长的身份带领队员训练,在冬季赛时出征。

  我很为阿良担忧,不仅有学业,训练,队务,自己的500球,和临危受命后教练的强化训练,还要时时刻刻为安学长担忧,外加安慰照顾其他队员的难过心情。

  阿良的眼睛很悲伤,很无力,可他还在努力安慰我们每个人,他的坚强正一点点被巨大的压力磨损着。

  圣人阿良也是人,在大家都生活在悲哀恐惧中,在别人从他这里得到支持时,他并不宽阔的肩膀上的担子就越来越重,我很担心他会拼命坚强而撑不住。

  "还是交给我吧!我每天会去看安学长的。阿良你可不要想太多,专注打球就可以了,安学长也会高兴的。"这是我唯一可以说的,虽然听起来是仿佛不祥的预言:为了已离开我们的安学长,一定要让他看到球队的努力。

  我们都仿佛穷途末路,惶惶不可终日。

  周末的一个傍晚,队员们训练后还是抽时间来探望安学长,可除了在他床边坐坐,一人一次使医生感到厌倦地不断询问病情,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其他球队也都得知消息了。尚德的宫城队长昨天特地打电话来问情况。一小时后他们的前队长张海云和何华君也打来了电话。说有什么事要帮忙一定要叫他们。"

  林柳学长低着头,苦笑着说:"真是一群好人,可是又能帮什么忙呢?"

  "风奇的胡子教练最有意思了,今天亲自来找李斌教练,两个人喋喋不休地谈了好一会儿。说什么S市最有前途的球员肯定不会死的,还听见他们好像在说什么……找偏方?"

  林柳笑了笑,大家也笑了,不过都是半带苦笑的笑容。

  其它的队伍,队长,队员们呢?他们会关心安学长的生死吗?

  韩纪旅呢?

  我的脑海中闪过他有时的冷冷表情,和他与一切保持距离的习惯。

  我为了挥开想法而摇了摇头。

  "请问这里是安病室吗?"很熟悉的关西腔。

  大家转头看,站在门口的是风奇的相田彦一,和在他身后的高个子……韩纪旅。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来,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听说了安夏生很危险的病,彦一说一定要来看看,我就和他一起来了。"韩纪旅的脸上还是富足的笑容。

  我有看错吗?

  那样的笑容,少了距离和冷漠,多了些温和,像和煦的风。

  "韩纪旅,彦一君,很谢谢你们特地赶来。"阿良站起身来向他们伸出手去,眼中的真诚和热情在疲惫中依然闪亮。

  在彦一快舌快语地向阿良和其他队员打听情况时,韩纪旅俯身在病床边,看着躺着不动的安学长。

  侧面看到他的眼神很专注,一种在思索的专注。

  他抬起头时一言未发,却向我笑了笑:"莫凡你也在啊?"

  我静默地向他点点头,看着他依旧在思索中专注的眼睛。

  告辞时韩纪旅在病房门口向阿良浅浅行了个礼,开口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倒抓着脑袋笑出声来,不好意思地说道:"伤脑筋!明明想说两句安慰你们,鼓励你们别放弃的话,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呀……"他低着头,可以看见他脸上无可奈何的神态。

  阿良侧了侧头,看着韩纪旅,已有了少许宽慰,说:"韩纪旅来探望阿安,我们真的都已经很感激了。不管你说什么,对我们来说已是很好的鼓励。"

  他伸过双手,握住了韩纪旅的手,紧紧摇了摇。

  我忽然记起了我和韩纪旅小时候的事,看着韩纪旅的手被阿良握着,他脸上同样出现了小时候那么柔和,纯净,几乎不像韩纪旅的笑容。

  他很轻声地问阿良:"我放学后没什么事,可以下面几个星期常来看看阿安吗?"

  阿良说:"谢谢你,韩纪旅。"

  我不认为韩纪旅是如此爱特地管别人事的热心肠,但是想起他探望安学长时的专注眼神,对他的提议却不感到什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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