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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你——”

  “青青,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可,这太便宜他了!”

  “信不信?他现在已经灵魂不安了。”

  “那,至少他应该把钱还给我们!”我愤愤不平。

  “如果他想还,我们到了天涯海角他也会还;可如果他不想还,没准我们争得头破血流他也不还。所以,这件事情,还是等他良心发现吧。”

  我们的生活又开始平静了。而这种经过大浪淘沙后的平静对我们来说,格外难得,格外宝贵。

  我又开始了写小说。说也奇怪,本来我还以为经过这么多事后,我的脑子会如同一盘散沙,无法归拢。哪想到,当我重新坐到电脑面前时,我的思绪前所未有的空明澄静。我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很多,运笔流畅、思想深刻。

  我的小说被越来越多的网友喜爱。他们评论说,这样干净、朝气但又不浅薄的文字让每个年轻人在沉思的过程中顿悟许多。关于人生、关于梦想、关于爱情、关于未来……

  而这,恰是我想要的效果。

  在这些未曾见过面的朋友们的推崇、宣扬下,不知不觉中,我似乎有了点儿小名气。而一些出版社也开始主动联系上我,有的要求约稿,有的要帮我出书。

  一同很为我高兴,他说,他自己是一个玉匠,终于看到自己手中的羊脂白玉渐露雏形。

  生活是汪不安分的湖水,总是会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飞溅起浪花点点。

  元旦过后,许久未曾谋面的蓝湄来找我了。令我吃惊的是,她还带着两个人。

  一个男人。面容惨淡、蓬首垢面、装束陈旧落魄,似乎从很遥远的大山中走来。不过,好在男人的相貌还算端正,通体潦倒的打扮并不显邋遢相。

  最吸引人的是男人背后的小姑娘。四五岁模样,清秀伶俐,眼睛像小鹿一样大而灵活,时时露出惊恐状。看得出,男人已经尽最大努力来打扮女孩了,可女孩还是落伍、寒酸得令人心疼。

  “嗬,好漂亮的小姑娘!”我喜爱地拉过女孩。女孩又戒备又憧憬地望着我,澄净的眸子让人怦然心动。

  突然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孩,这双眼睛。一定是的。

  这时,蓝湄说话了:“白青青,恐怕你会觉得好笑,这女孩是张红的女儿。”

  “什么?!”我大吃一惊。

  男人不好意思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照片,全家福。照片中,一位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女孩冲镜头微笑。母亲即便化作灰我也认得,她便是我们的——张红。

  我一激灵,猛地想起另一张照片,于是急忙冲到我房间里从箱子最深处找出来。是那个被烧裂成几片后来又被我用胶布黏合的水晶相框,相框中的小女孩此时正在楼下小心翼翼地吃着一同端出去的开心果。

  我早就说过,张红是一个未成熟便掉到地上的毛栗子,从来不肯把内心示人。

  看得出,面前这位相貌英俊的男人应当是张红少女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伙伴。只是当他们念书到初中时,张红家突然横遭一场浩劫,张红的父母因为到衡阳采购一批种子与当地人发生口角,硬是被当地的恶霸活生生地打死,从此张红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所幸,男人善良的父母收留了张红,对她视若己出。更幸运的是,男人为了让张红继续学业,竟然偷偷辍学,靠打零工给张红挣学费。最终,张红考上大学,而此时男人,也已经沦为沙子一样中国农民中最普通的一员。

  张红不是忘恩负义的女孩。大学毕业后,依着两人幼年时的“山盟海誓”回到家乡,嫁给男人,一年后,生下女儿,名唤“月牙儿”。

  但是张红却又是如此不甘平庸。生完孩子后,她情绪低落、性情反复无常,经常会因为现实生活的闭塞、落后、愚昧而绝望得暗自哭泣。

  男人终于明白:虽然张红履行誓言回来了,但她的心却再也回不来了。因为她曾经目睹了都市的繁华,所以再让她甘心于这样落后得近乎原始的生活是不可能、不公平的。

  因为爱,男人又一次放弃了张红,鼓励并资助她再次走出去。山里的男人不懂“爱”,却懂得让自己喜欢的人高兴便是自己最大的快乐。

  因为种种原因,张红屡战屡败。但她从来未曾失去过信心,因为男人未曾对她失去过信心。或许是注定,去年夏天,张红突然回家了,并和自己的女儿、男人一起安居乐业了好几个月。离开时,张红的心情非常好。她对这一次的考试充满信心,并许诺自己一旦考完便立刻回家。如今,她的考研已经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把自己的亲人带出愚昧,挤进文明。

  但男人却一连等了近一年。在这一年里,女儿一天天长大,几乎每天女儿都在问他: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

  于是,男人无奈,只好带着女儿来北京找妈妈。

  这便是张红的故事。一个被她用清高、自傲、自虐深深掩饰起的故事。它一点儿也不精彩,因为它自始至终都是虚幻的。像一个五彩的泡泡,无意中被风刮进大山里,迷住了一个山里的姑娘。

  “天上的星星很多很多,属于你的只有一颗。”

  张红,你想要几颗呢?

  第二天,我和蓝湄带着男人、月牙儿一起去看望“张红”。蓝湄准备了好多祭品,我则采了我们花园中的一大束白菊花。

  我们已经好久没看望“张红”了,远远望去,长在她身上的那株腊梅又长高了许多,满枝丫的梅花,香雪海一般。

  一看到张红的墓碑,男人便泣不成声。月牙儿不太懂,受惊似的死命往我身后躲。

  “月牙儿,去,帮妈妈擦把脸吧。”我递给月牙儿一方白手帕,把她带到墓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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