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青春校园 > 1995-2005夏至未至 | 上页 下页
五六


  日子就这么缓慢地流逝。夏季到达顶峰。丰沛的雨水让香樟的年轮宽阔。高大的树干撑开了更多的天空,绿色的晕染出更大的世界。

  傅小司骑着单车穿过两边都是香樟的干净的碎石路,夏日和微风把白衬衣吹得贴在他年轻的身体上,头发微微飞扬。他头顶的香樟彼此枝叶交错,在风中微微摇摆,它们低声地讲着这个男孩子的故事。

  起初它们只是随便说说,就像它们站立在这个校园里的以前的时光中议论过其他男孩子和女孩一样,可是它们不知道,这个男孩子后来真的成为了校园中的传奇,足够它们倾其一生漫长的时光讲述他曾经的故事。

  如同遗落在山谷间的那些宝石,散发着微微的光芒,照亮黑暗的山谷。

  而时光转瞬即逝。他们毕业了。

  立夏在接近的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由于昨天在外面玩了一个通宵,又喝了很多的酒,头疼得厉害。昨天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冒泡的啤酒。午夜KTV的歌声。街心花园微微有些凉意的凌晨。这一切都成为了时光的某一个切片,在瞬间褪去了颜色,成为了标本,被放置在安全的玻璃瓶里,浸满药水,为了存放更为久远的时光。

  昨天的英语考试成为自己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考试,那样漫长的时光,长到以前的自己几乎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光,竟然就在昨天画上了句点。

  看着满寝堆放的参考书、试卷、字典、教材、英文听力磁带,立夏心里一阵一阵地悲伤。

  尽管自己以前无数遍地诅咒这样辛苦而漫长的高中年代,可是,现在,一切真的就要成为过去的时候,立夏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留恋。

  早上回学校的路上,立夏和陆之昂聊到大学的事情。傅小司刻意地走在前面很远的地方,不太想听他们两个的谈话。陆之昂看着小司的背影,表情带着些微的悲伤。

  之昂,你怎么会突然……要去日本呢?

  也不是突然……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吧,只是没和他们说过而已。

  啊?

  应该是从我妈妈……去世的那天开始吧,这个想法渐渐形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陪小司一起选择文科吗?困为我妈妈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优秀的注册会计师。我以前总是不听妈妈的拘话,调皮,贪玩,在学校惹祸。可是,从妈妈离开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一天比一天后悔为什么她还在世的时候自己那么忤逆她。现在想起来,悔意依然萦绕不去。

  所以……

  嗯,所以就决定了去最好的大学念最好的经济专业。我爸爸认识上海财经大学的校长,他告诉我爸爸说学校里有一个中日学生的交流班,考进去的人都可以直接去日本早稻田念经济专业。所以,后来决定了去日本。

  你和小司提起过么?

  没有……也是今天才提起的。

  那你会告诉他你去日本的原因吗?

  会啊,肯定会。我不想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到我离开中国去了另外一个国度的时候还讨厌着我。并且,当初我和小司就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念书。所以,我整个初中高中才会那么努力地去维持自己的好成绩,因为我怕有一天我差小司太多而考不进他的学校,因为你也知道小司有多么优秀啊。所以现在想来,背叛约定和誓言的人……应该是我吧……

  空气里满是悲伤的味道。在香樟的枝叶间浓重地散发。那句“应该是我吧”的话语断在清晨的阳光里看不到痕迹。

  可是谁都听得到那些痕迹破裂在内心深处。像是经历了大地震之后的地面,千沟万壑。

  陆之昂看着独自走在前面的傅小司,心里非常的难过。他孤单的背影在风里显得更加的单薄,陆之昂突然恍惚地想,在自己离开之后,小司会一直这样孤单地生活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旅游,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抄笔记,一个人骑着单车穿越偌大的校园,一个人跑步,一个人走上图书馆高大的台阶,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沉沉地睡去。因为从小到大,他都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朋友,简单得近乎白纸的生活,而自己的离去,在小司的世界里又是一场怎样的震撼呢?是如同轻风一般不痛不痒?还是如同一场海啸一场地震,一场空前绝后的冰川降临?

  想不出来。眼角渗出了细密的汗。谁都没有看见。

  而走在前面的傅小司,紧紧皱着眉头,和掉在脚边的泪水,同样也没人看见。

  只有头顶的香樟知晓所有的秘密。可是它们全部静默不语。只是在多年之后,才开始传唱曾经消散的夏日,和夏日里最后的传奇。

  因为早稻田要提前入学的关系,所以七月刚刚过去,陆之昂就要走了。

  平野机场依然是以前的那个样子,恰到好处的人,恰到好处的暄嚣,以及头顶的天空,全部都一样。天空比冬天还要蔚蓝,高大的香樟树已经枝叶繁茂。整个平野机场笼罩在绿色的海洋里,人群像是深海的游鱼,安静而沉没地穿行。而改变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分离吧。一起长大的朋友,在这一刻之后,将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国度,头顶的天空都不再是同样的颜色,手腕上的指针也隔了时差。想念的时候,也就是能在心里说一句“我很想念你”吧。也就只能这样了。

  一路上小司都没怎么说话,陆之昂有好几次想和他搭话,可是张了张口,看到傅小司没有表情的侧脸和大雾弥漫的眼睛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只能检查着护照,检查着入学需要的手续,和开车的爸爸以及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阿姨说着一些家常话。

  可是这些都变得很微不足道。而傅小司的沉默,像是一种实物,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渐渐膨胀,膨胀到陆之昂觉得呼吸不畅,像是在海底闭气太久,想要重回水面大口呼吸。 换登机牌,飞去香港。转机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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