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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一不留神,大三的尾巴就从我眼前扫过去了一半,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那么,就让我在这一小截尾巴根部为撤销处分这一宏伟目标而奋斗吧!

  走出去,外面有毫无力度的阳光。冬天了,我的衣服已经变厚,抖一抖却轻飘的似乎要飞起来。

  12、我们正积极地生活着

  有一段时间疯狂地喜欢上了保罗·高更的画。这个法国印象派大师,在塔希提岛上过着一个普遍“野蛮人”的生活。他除了与他那个美丽淳朴的塔希提新娘做爱,剩下的时间就是用大量的线条和强烈色块组成画幅。这的确令人羡慕。这个男人眼睛很漂亮,燃烧着两团橙色的火焰。他看到什么画什么,不用动脑筋去算计。这样真好。我让阿布在有阳光的窗台上读高更的诗给我听,阿布的声音很美,有一种过滤了的清透。

   砍啊,砍,把情欲的森林齐根砍倒。

  干干静静,一棵也不剩。

  砍啊,砍,把你心中的自爱自怜统统砍掉。

  就像秋风里,人们用手。

  把莲藕拔掉。

  我很认真地听完然后把喜欢的诗都用黑色钢笔抄在16K的加厚白纸上。阿布问我没有情欲的森林该是什么样子。我懒懒地说,高更不是告诉我们了吗?树都倒下了,应该是黑白的。黑和白是最干净的颜色。

  收到莲的短信,我下个礼拜就回家了,十二月二十五号要订婚,休学手续即将办好。原因很复杂,太突然了。以后会给你解释的。我相信我会幸福。祝福我吧!我握着手机出神。太突然了,像莲说的。昨天看报纸,今年结婚的人特多,说明年是寡妇年,是没有立春的。我的心冷冷的。我相信宿命。我给莲回信,我不信!为什么?我希望你幸福!最好赶在今年。我要你好好的。摁发送键。发送成功。很快有信息回过来。哈哈,你丫傻瓜啊?这个信息在校园里已经发滥了。你个傻帽,我调戏一下你。我盯着宽大的手机屏幕感受着厚重的失落。我还是用拼音回信息说上一条也是我调戏你的。信息发出去的时候,我轻轻地笑了。笑得有些惆怅。

  不再去想潮湿生锈的故事。生活调戏着我们。我们以更残忍的方式调戏着生活。

  燃起三毛五一根的白蜡烛,我斜靠在满是SNOOPY的棉被上背文学理论。那本褐红皮子的书是北师大一教授编的,挺没意思。我强迫书上的文字挤进自己的眼睛。困的时候,眼皮就耷拉下来,看进去的东西似乎就被裹住了。花三天的时间,我可以流畅地告诉你文本与作品的区别甚至什么是期待视野。

  概念背到滚瓜烂熟的时候,我就开始想其他的事情。有时候突然有写字的渴望。在夜的深处醒来,我会有一些气若游丝的灵感。懒懒地躺着,不想起来拿纸拿笔。摁亮手机,在记事簿里存简短的话,然后突然入睡。

  也会在墨泼般的夜里燃起一支“三五”。柳儿在上铺说你这女人不把我当人啊,你这不叫谋杀至少也叫故意伤害。我抽一口,吐出的烟圈扩散到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靠,我都没把自己当人看。用尼古丁熏熏你有必要喊冤吗?最近我有难以遏制的骂人欲望。一个“靠”字似乎把心中所有的郁愤吐得一点不剩。我发觉自己越过越矛盾。隐隐的,对自己骨子里的堕落钟爱起来。在校园里,我也会小心翼翼地走“一”字而不是风风火火的“八”。用猫的话说,我们他妈的,一个个装得挺像个人。

  在我发奋用功的时候,莲总是挎在王歌的胳膊上,轻盈得像只蝴蝶。他们在情人坡散步把脚下的树叶子踩得咔咔嚓嚓直响。这样我觉得很不公平。为了安慰我,莲总是从王歌的口袋里收来半盒半盒的红塔山,到我这里来交公。我总会有一些零零碎碎不同牌子的香烟。这一根根精致的香烟,是它们让我在某个时候某个地点保持一份清醒。猫和柳儿一直处在恋爱的动荡状态。她们频繁地约会,频繁地赴宴,频繁地分手。用凯鲁亚克的话说,她们一直在路上,在游戏的路上。我不知道她们现在还有没有爱的心境。她们总让自己的感情长时间流放。张维写过一篇影评,关于《英雄》。他写了残剑的游与归。文章是这样开始的。我曾看见西绪弗斯推着巨石反复来往。我觉得生命如此永久盲目地奔走是多么可笑。他不会停留歇息么。在爱情的路上,她们是西绪弗斯,也许有一天,当她们想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是那么艰难。我又何尝不是?我仅仅以不同的方式在流浪。阿布说我把感情隐匿起来了。我又何尝不想拒绝去认知。无意间,郁愤成为我的生存根基。我以为这就是我对生命的诗意抱守,其实我错了。

  圣诞节很快来临。夜晚打开一个缺口,我看到圣诞老人自欺欺人的笑。我看到玫瑰花在装了清水的红塑料桶里愤怒地开。圣诞节是大学里的情人节。人们在路灯下拥吻,有时还伴随着缠绵的情话。那个夜晚很有意思,竟然还下了点雪。上帝也真够虚伪的。没怎么学习就弄懂了什么叫随声附和。这个冬天变得好暧昧。猫和柳儿已早早出去。莲已戴上帽子围好围巾,全副武装地等王歌打她的电话。歪歪在电话那头催阿布快点下楼。阿布说她要留下来陪我。我凄楚地笑了。身边的男人那么多,我却找不到一个能留下来陪我过冬的人。圣诞老人不是万能的吗?今天晚上他从烟囱里爬下来的时候,会不会再忽略我?我会准备一双加长加厚的长筒袜,希望他会装进来一个品学兼优的男人。这样想着,就神经质地笑了。我一不小心,竟成了加缪笔下的局外人。阿布说你有事儿没事儿笑什么。我说没什么,高兴呗!你还是去陪歪歪吧。阿布说,靠,你别小瞧人,我不是重色轻友的女人。说定了,我陪你。她的手机又响了。我打开窗户,寒风放肆地钻进我的脖子。我看见歪歪捏着手机在楼下把头仰得高高的。我扯嗓子喊一句,等会儿,阿布马上下来。阿布说你不会真神经了吧!我说你还是走吧,不要在这儿瞎同情我了。刚说完,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尖锐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卓雅,可怜可怜我吧,不要让我一个人度过今晚。杭爱的笑听起来很轻松,我朝阿布撇撇嘴。她放心地抓起床上的粉色小包走出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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