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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但也有些人心中存着疑虑。看出天帝越是如此特假词色,越说明他与白帝祖孙之间,嫌隙已深,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弥合的。好在眼下东土战事纷乱,还不会有什么举动,只能期望两人尽快化去戾气。否则,一朝天子一朝臣,万一站错了边,先就是一场轻易就能搭进身家性命的大祸。

  不过,大部分人的话题还是集中在眼前。先是看重掌大权的白帝,是否会像当年肃整金王一系那样,对待栗王?结果没有。白帝对栗王,和煦依旧,浑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于是有种颇为嘉许的议论,觉得白帝经此风波,果然磨得平和宽厚了许多。可是也有的以为,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等日后时机一到,只怕还是逃不脱。但,这都是极少数人在谈论。而其他人的眼光,都在东土。

  东土战事,此时陷入胶着。文义由端州一战的胜利,站稳了脚跟。继而在帝懋五十一年的春天,商州的天军西路误中圈套,主将卢耿战死,副将傅世充拼死杀出,三万大军,只剩六千余人。经此两劫,天军于东土已无优势可言,速战速决的希望就此成为泡影。子晟知道,这局面从起因说,还是当初端州错走的一步。心里尽自懊恼,却也不得不沉住气,每天都要耗上几个时辰与臣下商议,调兵遣将,指授军略,有时军情紧急,一夜数惊,那更是这一夜都没有安枕的时候。

  如此原本就刻意地避而不见,这一来,就真的是像已经完全忘记了青梅一样。加上宜苏园新进几个丫鬟,其中有个叫玉儿的,才十四岁,生得明慧可人,子晟似乎很喜欢她,没几天就收了做侍妾。于是新人替旧人,樨香园真的是门庭冷落了。

  只有青梅本人,依旧那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浑似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似的。每天坐在窗下,一坐一整天,就只用五色丝线来打发如古井之水一般,无波无澜的日子。

  春天里,虞夫人终于物色到两门亲事,彩霞和碧云虽然不舍,但在青梅的执意坚持下,还是嫁了。青梅了却一桩心事,更是心如止水。她现在的贴身丫鬟,叫做紫珠,跟彩霞不一样,是个不大爱说话的。青梅就喜欢她的安静,有时候两人一起坐着绣花,一两个时辰,也不说一句话,叫屋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屋里根本没有人。

  如今子晟的事情,倒是从虞夫人那里听来的多了。青梅和子晟之间的僵局,虞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起先是明劝,但侯门贵介那种种敷衍搪塞的办法,青梅也有点会了,总是笑一笑不说什么,倒弄得虞夫人无可措手。后来便换了法子,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青梅面前提起子晟,而青梅却总是神情淡漠,仿佛有一听没一听,又叫虞夫人不免泄气。

  但其实青梅是听见了的。不但听见,而且都不由自主地,记在心里。但她却没有办法好好去想。只要想到子晟,她的思绪就滞涩住了。久而久之,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不管由哪里想起,总在迂回绕转,尽力不想到他,却又总会一点一点地,绕回他身上,然后也就在那里中断了,没办法再想下去,结果总不过徒伤疲劳。她这样的心情,只有紫珠,有几分明白。因为只有紫珠留意到,每次虞夫人走了以后,青梅总在绣绷前一坐半天,却是一针也没有动。

  等转到初秋,有天紫珠从前院回来,告诉青梅:“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紫珠不是随便说话的人,她说出了事,那必定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于是青梅停下手里的针线,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不知道。”紫珠摇摇头:“问了两个人,都不肯说。”

  不知道就说,这不像是紫珠平时的行事。青梅想了想,猜她底下还有话说,便抬起眼睛看着她。

  果然紫珠犹豫了一会,走近青梅,压低了声音说:“叫奴婢看,可能是王爷出了什么事。”

  青梅一怔,原本攥在手里的一束丝线掉在地上也没有觉察似的。呆了好半晌,才微微弯下腰,紫珠忙抢上一步,替她拣起丝线。青梅接在手里,又沉静如水地,绣起花来,就像什么也没听见过似的。

  紫珠看了,轻叹一声,便不言语了。

  其实紫珠看得很准,前院的确出了大事——白帝病了。这场病也是事出有因。东土战况自夏末起便又吃紧。子晟没有一天不是议事到深夜,有时半夜里有军报,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常常才睡下就要披衣起床。如此月余,心力交瘁,终于支持不住了。

  病来得非常猛,这天与几位枢相商讨军情,正说到:“该让赵延熙守住商州的西面……”一句话没有说完,猛然顿住,手死死抓着桌沿,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僵了片刻,忽然狂喷两口鲜血,一头栽倒,就此人事不醒。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在场的人都吓傻了!还是黎顺头一个有反应,先惊叫出一声:“王爷!”

  这声呼喊惊醒了众人,“唿”地一拥而上。只见子晟脸色惨白,牙关紧咬,心里也着慌。石长德勉力定一定神,吩咐道:“快把王爷抬到里屋榻上去。”转脸又冲内侍挥手:“快!传御医。”

  黎顺指挥着几个内侍,搬来一张躺椅,七手八脚地把子晟抬上椅子,进了里屋,又抬在榻上。众人跟着进到里屋,环绕在床榻周围,却都是神情凝重,一语不发。

  一时御医传到,忙跪到榻前,伸手诊脉。石长德从旁看着,见他沉吟良久,神情肃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暗地里心急如焚,又不便催促。也不光是他,此时人人都是这般心情,屏息凝神地等着。

  感觉过了好久,御医终于放下手来,磕了个头说:“王爷是操劳过度,片刻就会醒。”

  一句话,让诸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原本死寂的空气也活泛起来。匡郢比较仔细,看见御医仿佛欲言又止,便问:“你还有什么话?”

  “是。”御医又磕头:“王爷的病,由来已非一日两日,本源已亏,全靠王爷以前的根底很好,才能撑到现在……”

  几个人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掩饰不住心里的焦虑。石长德沉声问:“那,要怎么治?”

  “王爷必须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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