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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妈笑了(闭着眼睛我都能想像出她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却哭了……

  我之所以哭得那么厉害是因为我深知我妈的性格,她一高兴又得啰唆了,而我的手机是武汉的卡,来上海可是省际漫游,这张卡肯定是要打爆了,弄不好还欠个百儿八十的,下个月的生活费又得抠季银川和吴羽飞了。

  打完电话又过了一会儿,我稳定下情绪揩干眼泪后,颤颤巍巍地走向饿得快不省人事的季银川和吴羽飞,挥挥手说:follow me。

  2001年5月4号晚上七点,上海市陆家嘴,灯火阑珊车如流水的大街边的一个小餐馆里,二个帅哥一个美女挽起衣袖,吃得热火朝天口若悬河,完全没有一点绅士淑女的形象。

  吃饱喝足后,我们就决定改变行军路线,直接回武汉,放弃杭州城。直到今天,我还后悔没和他俩个一起去那有着湖光山色西湖十景的人间天堂玩。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一辈子。

  回武汉也是坐K11次,一上车我就制定了一个轮流值班的计划:一共十八个小时车程,每个人值六个小时班。

  然后三人抓阄,季银川轮到第一个,我第二,吴羽飞第三。

  我和吴羽飞开始幸福地沉睡在轰隆隆的火车上,同时身体保持每小时一百多公里的速度向西高速运动,我甜蜜地做梦,梦里这趟火车一直开一直开,永远没有终点,一直开到天荒地老开到天涯海角,我们三人就在这火车上面,不食人间烟火,笑看窗外花开花落草长莺飞,永远这样开心下去……

  喂,喂,该你啦,张文礼!

  我本来想装装死,季银川又来了一句狠的:

  再不醒我就往你脸上浇辣椒水!

  当年国民党反动派怎么样啊,我估计季银川肯定是台湾派遣的特工,不然不会这么心狠手辣,这个想法还真的有点道理——我们虽然知道季银川是北京来的,但关于他其他的信息从来没有,他也从来没有提起北京提起他父母,他都没有一点背景,跟那孙猴子一样,好像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我张开慵懒的眼睛,拿出手机一看,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们是差不多下午五点上的车,到现在正好六个小时。

  我伸伸懒腰说,感觉怎么这么快,没有六个小时啊?

  你学了相对论没有啊?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比较快!说完这句季银川马上倒下,还没等我开口问一句现在到哪个省了。他倒得比电视上被打死的反动派还快,人家电视上反动派一般被机关枪扫死以前还要扭几下。

  我感觉很压抑,最后只得同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妹妹搭讪,学生妹妹笑嘻嘻看着我们三个,问我,你们谁和谁是一对啊?

  我学当年吴羽飞叫我猜名字一样叫她猜。

  学生妹妹看了半天,指着我和吴羽飞。

  我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告诉她,你错了,我们三个是兄妹,我是老大……

  我指指季银川,说,这个是老二……

  这时,季银川像说梦话一样说,抗议,我不是老二……

  我狠狠弹了他一下脑壳,叫你丫装睡!然后接着指着吴羽飞说,这是小妹。

  聊了一会儿,火车到了一个站,列车播音员开始广播,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诸暨到了,诸暨到了,有下车的乘客快下车……

  我这人好奇心和好胜心都比较强,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想搞懂,于是我跑去看列车时刻表,一查,原来是“诸暨”这两个字,再一看时间,我差不多昏过去:

  诸暨当日 20∶32到20∶35开

  我当场就感觉天旋地转,明明我的手机上面是23∶36了啊,我第一个念头是:时光倒流了!

  不过马上我又反应过来了,我大吼了一声:季——银——川!!!!!!!!!!

  ……

  如果按打星际争霸的眼光,季银川和我属于不同种族,他是足球篮球两栖动物,身体比我结实,脸皮也比我厚,我拧了他一会儿,拧得手疼,于是放弃。谁叫我没他那么心狠手辣,再说了,我是老大,也不和他们计较了。

  就这样,我看着他俩流着口水幸福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凌晨轮到吴羽飞值班了,我也没叫醒她。记得有次我们讨论什么才是最幸福的事,吴羽飞说是成为大明星,我说是让我爸妈每天不用操劳,季银川则说,最幸福的事就是老到自然死,睡到自然醒。

  季银川还有个可怕的比喻:睡眠是暂时的死亡,每次醒来就是一次复活,如果不能再醒来,就是真正的歇菜——我怀疑丫天生就是个抽象派诗人。

  所以,今天我就让他俩幸福了一次,让他们自然醒了。

  ……

  ……

  在回忆到三年以前那个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在我们年轻的脸上的时候,三年后这个太阳也像三年前那样把阳光照在我这张不再那么年轻的脸上。我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看着日复一日轮回升起的太阳,突然想起季银川多年以前一个人两手空空来上学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我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放着飞机不坐非要来坐一夜的火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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