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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经过了最初遭遇时的惊涛骇浪,一切渐渐平息下来,我预备跟苏哲结婚,所有的故事都按部就班,或许陈果只是生命中最初的悸动,一个过于残忍的插曲。我们并没有相爱过,他从来不说他爱我,他不爱我。

  或许女子最后的幸福是被深爱自己的人呵护,原来上帝真的像圣经上所言,他疼爱我,他说我亲爱的女儿,你所求的那些我之所以没有给你,是因为我想给你更好的。

  这更好的,或者就是苏哲吧。

  婚礼的日期都已经定好了,先在麦城请亲朋好友,然后再跟苏哲回去大连。我很愿意离开这里。等到我重新长出一副心肝来的时候,我才能够回来,并且对所有的往事都漠然以对,仿若不相干的传奇,听完便罢。

  果真是“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待我心,付与他人可。”

  他必然不会想念我了。他在想念什么呢?我的表哥,他的坟前种满了鲜花,他终于回到整个家族里来了,没有人再嫌弃他不认他了,那个禁忌依旧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可是那些过往,它们去了哪里呢?

  陈蕾表姐送了一双定做的白色的蕾丝鞋,镂空的,全手工做成,精致得很,她递过来,声音细细柔柔的:“这是我第一次送给你鞋子。也不知道你的尺寸,你穿穿看,合不合脚,我猜你婚纱也该是纯白所以特地去定了,总比穿那些皮革的讲究些,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谢谢你。”我微笑,“可是这是你第二次送鞋给我,初中的时候,还有一双明黄色的。”她皱眉想了一想,嫣然笑道:“有吗?”

  “有的,你在上海念艺校的时候,你记得么,三双,一模一样的,明黄,我跟红表姐还有明表姐都有。”“怎么会呢?若是我选鞋子,决不会选明黄,那个颜色太娇,不好配衣服的。”

  我的心平息下来,陈果,原来你去了,连所有的记忆都要带去。发生过的可以变做没有发生过,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可是那双鞋,我必定不会记错的,我执意要弄明白,打电话去问红表姐,她说不记得了。明表姐则跟蕾表姐的反应一样,都说没有这回事,我跑到厨房去问妈妈,她想了很久,然后说:“你小时候的鞋子全是红色的,别的颜色,从来没见过啊!”

  我开始不那么笃定了,难道是真的没有发生过的事么?或者甚至包括了那一次说话,会不会到了最后,他们都要来告诉我,根本没有陈果这个人了?不,他们必然说的是:陈果是谁?

  我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梦,在梦里,我又见到了陈果,我们站在深夜繁华街道的两旁,安静的彼此对望,夜里空旷的街道上汽车呼啸而过,偶尔有一辆公车停下来,挡住我望着他的视线,车徐徐开动,他不见了。我知道那是一个梦,因为陈果再也不会出现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发生迅速而令人怀疑的梦。我还在回味梦境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现实,其实我多么希望能够留在那个城市。火车驶出站的时候我看到了北门的城墙,浓重的夜色中,我只能看到那些被灯光勾勒的轮廓,在雨中显得柔和而朦胧,一辆辆汽车从城门开过,我看到它们绚烂的车灯连成一片,燃烧成为这个夜晚最温柔辉煌的都城。

  古老的都城在暗夜里屹立,以亘古不变的强硬姿势,可是这是一座最温柔的城,我把眼睛紧紧地闭上。头发滑下来遮住我面部一切可以通过光明的缝隙。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黑暗了。

  所有的故事如潮水一样涌过,匆匆而凶狠,霎时就盖过我的身体,再向前方奔腾,但是每多走一步,都有一部分被深深地浸到泥土里,即便永不消失,但是也永不会回复最初的模样,等这潮水不断不断地被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分隔开来,它就干涸了,阳光再照一照,甚至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这样一条奔腾的河流。

  故事过去之后,或者就会成为传奇。

  所有的传奇都发生在暧昧不清的年代,如此才可以拥有多种的元素,可是我们的不必,就这样,所有的都在重复,如同席慕蓉说的,或者有一天,那些后来的人,呼唤的,依旧是我们彼此呼唤过的名字。

  我不能看到牙刷。我害怕镜子里的它们在我的嘴里上上下下,像一把锉刀一样,钝钝的伤害,我想象用这样的把柄在水泥地上每夜小点小点的磨尖,然后刺入自己的手腕刺入自己的脾脏,血就顺着把柄流出来,热热的,那是怎样的巨大疼痛。

  陈果消失了。这一次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可是我还是相信忽然之间有一天,他就会又像从前的每一次,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叫我的名字,小朵。懒懒的亲切的温柔的低低的……他依旧有清浅温和的笑容,清澈的眼睛,他恢复了年少时候的完美容颜,一遍一遍地,浅吟低诉。他点点滴滴地唤:小朵,小朵,小朵。

  忧伤开始无孔不入,它已经渗透在我精神和身体的每个缝隙,条件适当就会发作,苏哲每次拥抱都像要挤干我胸腔里所有的空气,或者他要挤干的不是这个。他提着行李离开我,然后又回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切就会变成这样了,那天买来的气球已经快要瘪了,缩成了小小的耷拉着,想起刚买来的时候还飘得很高很自由,倨傲得像个女皇一样俯视朝臣,或许一切事物都是这样,美丽自由都会逐渐消失,到了最后完全不见踪迹。

  妈妈打电话来说,前天家里大扫除的时候,把床面掀开了,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她找到了那个盒子,打开来看的时候,那双明黄色的浅口皮鞋还像新的一样。原来真的有这样一双鞋,可是,是从哪里来的呢?故事合上了页,就像从来不曾出现,就像从来不曾消失。

  内心的宣泄真的戛然而止。

  一切竟然都只是过眼云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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