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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寝室里的人都开始发现,欧晴不再看小说了,原文的翻译的都不看,只看烹饪方面的书。寝室里有个小电炉,是央求物理系的男生给接的电线,只在周末的时候煮煮方便面或者汤之类的,但是欧晴要用它来实习了,她要尽快把过去二十年在家里都没有碰过的手艺全都学好,务求第一次亲手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就得到他真心的赞扬,她那里做得热火朝天,寝室里的人可饱了口福,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原料都还不错,所以也就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欧晴一次又一次地控制调料的分量和火候,终于有一天,做出很好吃的酱香排骨来,色泽鲜艳,上面撒了细细的一层葱花,室友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吃完,再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夸赞,并且鼓励她以后再接再厉,分量再多加一点,不然吃得心欠欠的。欧晴喜滋滋地说:“对不起了各位亲爱的,我出师了,你们以后该上哪儿吃上哪儿吃吧。”

  被骂了没良心也没关系,找到学校外面一套师姐们刚退租的房子,一室一厅,每个月一千块,季付。打电话说要添置衣服跟家里要了钱,不放心又亲自去看了看,不错,买东西洗澡做饭都很方便,还有师姐们留下来的锅碗瓢盆,暗下里欢喜地付了钱,一边盘算着去找份工打着,这样房租费就不必从林越可怜的工资里拿出来了,大清早的时候偷偷地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搬过去,做好了饭菜放在冰箱里,想着回来拿微波炉热一热就成,然后她关上门,跑下楼坐车去他的公司。

  她坐在他公司的楼下等了很久,从炎热的午后到黄昏,直到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辉都隐没在远处的楼房后面,昏黄的街灯亮起来一排,陆续有人出来,一边走一边松开领带,西装搭在手臂上,一只手掏出钥匙,打开车门扬长而去。她坐在花坛的边缘上,穿得像个高中生,小腿裸露出来,下面蹬一双红白相间的运动鞋。她想,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有车的。那个时候一定不会再忙到那么晚,还可以有精力去挑一家有情调的餐厅吃饭,看电影,手牵着手回家。

  他一直到十点半才下来,一脸的倦容看见她后立刻舒展了很多,她已经坐在街边的椅子上,双膝并起用手环住,把脸贴在上面,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他走过去蹲下,帮她撩开垂下来的刘海,可能感觉到有人碰触,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们一起坐上空畅的公车回去,她还没有告诉他已经有了一个小窝。车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体贴地让她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手环过去将她拥过来:“睡一下,要开四十多分钟呢。”

  欧晴顺从地靠在他的肩膀,硬硬的,不舒服,于是换到他的颈窝,真是累了,闭上眼睛就有奇怪的梦境,油菜花花瓣离开了花朵,小片小片却密密麻麻地飞舞过来,没有规律的,她看见自己站在他的面前,说:“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清澈的眼睛里的语言,那是悲怆和不忍。

  她睁开眼睛,看见林越也靠着她睡着了,手里的文件落在座位上,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窗户关紧,用两手抱住他,他的背太直,她只得努力坐正身子,僵直地保持同一个姿势。车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拥挤着站到了他们身边,她把脸转向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风景,那些不断向后倒退的路灯,她闻见整个城市的忧伤。

  我们住的是最顶层的屋子,陈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折叠的楼梯,晚上回来之后睡不着,我们就可以打开天窗爬上去看星星。这是奢华的享受,我从没想到过有这样的一天,能有星星,有温和的风,还有他。我每天晚上做祈祷的时候,都会衷心地感激上帝的恩宠,并且祈祷请不要那么轻易地收回他的赐予。我有时候想将来,我想若有一天我们携手出现在麦城,陈果又变回原来的那个优秀的陈果,他们又会不会接受我们没有血缘的事实,还是会不问青红皂白地扣上一个乱伦的罪名?

  这些天陈果总是很沉静,看我的眼神变化无常,他也许在跟我想同一个问题,虽然我们绝口不提,但是麦城并不会因此不存在,那些血浓于水的亲人也会时常出现在梦里,我想陈果有比我更大的困扰,我只有一个血亲,他有那么多,那么多,手指头全数完加上脚指头也都还不够。他一定烦心得很,所以才总是皱着眉头。

  “有点冷,”我说,“我下去拿件衣服。”

  他站起来:“我去拿。”我拉住他,“我去。我还要上洗手间。”

  抽水马桶似乎坏了,我摁了好几下也不出水,费劲地揭开盖子,原来是那个橡胶松掉了,撩起袖子伸手去弄的时候,我摸到一包小小的东西。

  外面裹着一层黑色的塑料纸,里面还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多遍。我的心猛然沉了下去,急忙动手拆开,抖落一地的白色粉末。

  我拿了外套爬上去,陈果背对着我,他用梦呓般的语气说:“小朵,你看这夜空,那么华丽。”他的神情带着孩子一样的单纯,可是洗手间里有他藏起来的小袋的白粉。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使劲掉。心里的无力感可怕地扩散,扩散,我就这样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依然背对着我,头微微地仰起来,他的目光探向天边,那里有几颗小小的星星闪烁着,他的语气充满赞叹:“它们多像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小朵,我们明天去买戒指吧?”他终于回过头看我,“我虽然暂时不能娶你,可是,该给你一个……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上的黑色塑料袋上,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

  “你不相信我了。”他悲伤地说,凝视我的眼睛有悲悯的意味,还要扮无辜么?难道必须蒙住自己的眼睛才能跟你在一起么?

  “我怎么相信你?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我轻软地开口,“为什么呢?你答应过的,你告诉我说你已经没有再碰这个了。”

  “我是没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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