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青春校园 > 十年九夏 | 上页 下页


  我总是好笑地看他,并且警告,我并没有失忆症,我只是有一点点健忘,或者是因为大脑的内存不够,所以它自作主张删除了一些过往。

  我想,那些过往还在的吧,即便我不记得了,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了,它们发生过,就存在着。

  我开始渐渐相信我忘记的确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它们并不会影响故事的结局,因为故事太短暂,那些微小的错误还来不及发挥出它们可以逐渐巨大起来的威力,那个夏天,林越跟我拥抱着告别,他的语调有隐忍的悲凉,他说:“小菲,你瞧,故事一开始,就注定结局了。可是,你不要哭,你答应我,不要哭。”

  林越的身影伴同他的吱嘎作响的古董自行车一起,留在那一年的夏天里,隐约有夜来香的芬芳,还有清晨清爽的阳光。

  我想用最安稳的进行时来完成我们的心愿。这世上最令我难过的无非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是我们不要只是一场宴席好不好?生活只是宴席么?吃完了抹抹嘴巴就各自散人么?可是,可是如果不是宴席,那么是不是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是不是就算很久很久,也终于有一天会相隔千里,即便远渡重洋,还是会擦肩而过,如果这样,留有越多的记忆,是残忍还是幸福?

  我总是在夜深的时候意犹未尽地想起林越,他在做什么?现时,此刻?他找到工作了么?他是否也有最深重的心愿埋藏着未能完成,那个心愿里是否有一位足够美好的女孩子,有能轻微撅起的粉红色娇嫩的嘴唇,有玫瑰花一样的脸蛋,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对他微笑?

  伍舶和Jenny、Martin开始常常约我出去,我们总是在他们租住的地方看DVD或者喝咖啡闲聊磨过一整个下午,到了黄昏的时候,我们就会将就着冰箱里的菜随便做来吃,我试着给他们做一顿珍珠柠檬火腿饭,炒一些简单的家常菜,他们反响很好,Jenny对我的态度也开始渐渐热络起来,伍舶常会在我切菜的时候从我身后抱住我,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话,温热的呼吸,偶尔他会含住我的耳垂,放开之后就是湿漉漉的,暧昧的温度在风吹拂过来之后迅速变凉,他低低地说他们在上海的时间不会久了。

  “为什么?”我问。他对着我微笑,唇边有好看的笑纹,然后走到客厅去用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靠着沙发,说:“我很喜欢上海,可是这很难,我的中文还不是太流利,要留下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Jenny和Martin需要去各地摄影,我们不想分开。所以,就要离开了,很快。”然后他耸耸肩:“不过,这一次可不会坐船,所以你下一次看见我,还是可以叫我伍舶。”我微笑一下,我说,噢。

  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想起那一年夏天,林越青春的脸,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弯下他直直的背,是为了拥抱我告别,他的身上有花草的清香,不用Kenzo也能营造出的青草的香味,似乎是从他的血液里慢慢向外散发,他身上带着遥远的气息,他就要离开。并且永远不再回来。

  春天到来的时候,陈果已经不参加学校的任何课外活动了,因为那一届的高考进入倒计时一百天。高考在每个人的口中是一个狰狞的词,考不上大学就是宣判了死刑,考上了似乎就是天堂,可是整个四中,几千名学生,都是想上大学的,那么,是不是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有残酷规则的游戏?

  每天清晨无论杜薇起得有多早,都能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见比她起得还要早的学生在一边跑步一边背单词,这可谓是一举两得,每年几乎都有那么几个体质弱的学生被卡在体检门外,不得参加高考,还有几个则是会考三科不过,也不能参加高考,奇奇怪怪的各种规定由谣传穿行在课堂之间,再由老师的口中说出来变成恐吓,再接着班主任郑重宣布,就变成了圣旨。人人必须遵守,不得抗旨。

  但是还没有高考,即便压力再大,依旧是有人意气风发的,颜然跟陈果同一级,学校里早在去年年末就盛传她收到中戏和北影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后来证实那不过是颜然向那两个学校索取的招生简章罢了。陈果不声不响地报了北京外国语学院,并且在接踵而来的高考中顺利进入他的第一志愿。颜然则用学校唯一的保送名额,跟着进了那所大学。

  那个假期里,杜薇比以往更积极地往这个家族里的聚会里钻,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陈果,他更经常跟自己的朋友在一起私下庆祝,杜薇曾经在夜晚繁华的街道上遇见过他,他跟一帮男生围成一圈坐在路边小摊的桌子边,身边东倒西歪地堆满了喝光的啤酒瓶,有一些碎了,或者是偏倒着咕嘟咕嘟地流出橙黄的液体,有人笑着闹着呕吐不已,杜薇认出那是学校里的高材生,但是没能正常发挥,学校的红榜上他的名字写在一所本地师范的后面。那些浑浊的气味随着杜薇行走的脚步慢慢淡去,还有那一年喧哗的夏天。

  九月再开学时,学校里已经没有了陈果,又多了一批新的初一高一学生,熙熙攘攘地在报名处打闹着。杜薇和沈菲、欧晴坐在操场上看一群高高的男生打篮球,沈菲的长发剪掉了一大半,现在是肩以下十公分,用几根粉色的带子高高的束起,欧晴依然是清爽的白色T恤,带花边的袜子一直穿到快及膝盖。这是体育课,所以她们在篮球架下换上用小盒子装好的白球鞋。

  开学后三个女孩子的关系异常地黏稠起来,笔记本中总是夹着大大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的无非是放学以后去哪一家吃冰粉,或者是明天要不要穿一样的裙子。那些小小的纸片下课之后总是顺手就夹进本子里去,偶尔从抱着的本子里再滑落出来,没有注意到,便也就被值日生扫到垃圾堆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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