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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虽然淙淙天性厌恶男人,但是他们如此迷恋她,每天活在赞美和宠爱里,那种感受的确不坏。

  短短几个月,淙淙已经成了船上的头牌姑娘。淙淙也很喜欢船上的生活,每每饮酒必喝到醉,喝醉了就能顺利摆脱思念的纠缠,一宿都会睡得很好,春迟被关在梦的外面。

  在喝醉之前,淙淙总是对自己说,春迟会回来的。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攒足钱,实现春迟的愿望。

  从前,她身上从不佩戴什么女红饰物,但现在她有了一只锦缎缝制的小口袋,每天客人的打赏,除了上交给老鸨的,其余都被小心翼翼地投入这只口袋。每天清晨的时候从枕头下面摸出这只口袋,摇几下,里面的钱币叮叮作响,这悦耳的声音将淙淙内心的空洞填补起来,于是她感到很满足。而新的一天就这样又开始了。

  潋滟岛的东岸没有受过海啸的摧毁,植被茂盛,海滩也很干净。淙淙想,若是把家安在这里,应当不错。从那以后,每次商船回来停靠潋滟岛,淙淙都会到东岸来建造她和春迟的家园。淙淙看中一艘废弃的木船,两层高,窗户上雕着莲花和鲤鱼,非常好看。许多水手都愿意为淙淙献殷勤,七手八脚就把木船改建成一幢船屋。每次出海,淙淙从船上带回各种小玩意和小摆设,中国的瓷器、波斯的地毯、印度的沙丽……这些都是女孩儿喜欢的东西。

  船屋前三丈见方的小院子也被她打理得有模有样。有一次出海,她从一个遥远的海岛上找到梦寐以求的曼陀罗花种,就将它们种在院子里。因为土地湿润,花枝很快就长到两尺高。在一次漫长的旅途结束之后,淙淙再次回到船屋,院子里氤氲着一片红光。她推开木门,看见漏斗形的花朵,宛如一只只灯笼般倒垂下来——还未来得及将它们看清,扑面而来的香气已经将她迷倒。

  她在院子的中央躺下,闭上眼睛,就感到周围的花朵慢慢向她靠拢过来。它们很温柔,使淙淙想起了她。春迟,这个名字像一只鸟儿从她拧紧的喉咙里飞出来。她忽然开口说:

  “这是你喜欢的曼陀罗花,都在这里了。你应当回来了。”

  7

   但春迟一直没有回来。

  船屋变成淙淙最害怕的地方。每次回去,独自躺在曼陀罗花的中间,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春迟朝她走过来。她经过的每一朵花都摇摆起来,停不下来。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什么都看不清、抓不住,直到春迟再度消失才慢慢平静。

  淙淙宁可呆在船上,喝酒狂欢,在众人的簇拥里挥霍时光。至少这样不会太冷。

  她开始酗酒,棕榈酒、糯米酒、椰子酒……她最喜欢的是椰子酒,船上的歌妓们都会自己酿制,而她酿造的格外醇甜——用采集来的椰子树花蕾熬制,蒸发,直至表面溢满白色的泡沫,煮沸后便是澄清的椰子酒。她不过略施小技,在发酵的时候滴了几滴提炼的曼陀罗花香精,酿造出的椰子酒就大不相同。船上总有些客人痴迷于她的酒,在旅途结束的时候也不舍得离开。

  钟师傅便是这样留在船上的。谁也说不清最初使他留下的,究竟是淙淙的人还是淙淙的酒。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钟师傅还很年轻,他的名字是钟潜。他混在船上日日把酒言欢、纵情忘形的人群中,度过一段又一段的旅途,直到有一日,淙淙终于觉得这张脸眼熟,她冲他笑了一下。那时她站在台上,他被淹没在围观的外层人群中,是一个杂役的打扮。

  钟潜原本是并不酗酒的,然而喝起淙淙酿的酒却永远也不够。那个夜晚,他们二人在甲板上秉烛夜谈,多少次桌上的烛火灭了又被点燃,钟潜那张白净的脸一层层变红。他是个羞涩的男子,不喝酒的时候基本无话;喝醉了以后,话虽多了,却又开始结巴。淙淙十分喜欢他那副羞赧的样子。在船上见过这么多客人,淙淙还没有见过一个清洁如钟潜的男子。他皮肤像女人一样洁白光滑,手指纤长,几番拨弄烛火的时候小手指都微微翘起,动作轻柔而优雅。他总穿一件粗布长衫,却一点也不令人觉得寒碜。衣服被他洗得很干净,还带一点草藻的清香,使人很想与之接近。

  有一日,他喝醉了。他喝醉的样子也很美,虽然有些神志不清、言语频密,然而却也不算失态。他伏在桌子上昏睡过去,淙淙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与自己非常相像,贪杯只图一醉。也许他也是孤儿,也许他也失去了爱人。她想着,喝光了他剩下的半杯酒。

  淙淙扶他回去休息,他站起来走路时步伐仍旧轻缓而从容,也没有大声吵闹,一点都不像她过去见到的那些喝醉的男人。

  次日他来向她道歉,为了昨日的失态。他羞怯而彬彬有礼地站在她面前,不敢看她。她看着心中觉得好笑,佯装认真说道:

  “以后再也不给你酒喝了。”

  “千万不要,若是如此,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原来你也是个酒鬼。” 淙淙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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