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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身体被炸开,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忧郁。看到黄昏就有想哭泣的欲望,身体里是孤寂的虫,咬得阿布浑身发抖。天一点点暗下来,暗到最彻底处,虫子才开始渐渐离去。

  夜越往深处越莫名其妙地清醒。

  阿布有时会穿上厚厚的外套,走出屋子,在黑暗中存在,内心变得空旷,街上到处都是清澈得令人沉醉的空气。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走,没遇上过一个坏人。经常在夜里走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让她感觉害怕的人,心里反而就有了失落。

  内心因为那样的爱,变得越来越压抑,生出一种可怕的欲望来,希望受到一些外在的伤害。譬如被一帮人抓住抢了钱包,又痛打一顿。或者被一伙从角落里、地下通道里、也可以是下水道里钻出来的人,拖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折磨,然后死去……

  走在夜色里,阿布经常会胡思乱想。累了,再回来,还是睡不着,就吃上一颗安眠药,让自己沉在梦中,就如沉在水底。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打开窗户,发现世界仍旧没什么两样。

  有时打个的,去城市西边的某个酒吧。要去的酒吧一般都在胡同里的四合院里。那条胡同很长,风格不一的酒吧就像星星亮在幽暗的老胡同的深处。那些酒吧一般都是搞艺术的人开的,装饰看起来简单,其实是下了工夫的。进了酒吧,置身其中,经常让人怀疑时间是否在倒流。

  酒吧一般没什么光源,就一点点蜡烛,看起来随时都会灭掉。阿布喜欢待在一个角落里。她可以看到别人,但别人却不会轻易看到她。

  要了一杯不含酒精的淡酒,手指在桌布上移动,读出有人随意画上去的漫画和不知所云的句子,以及名字,以及国家。

  她掏出笔,偷偷地在这些漫画和文字上面,写上林的名字。无数个林的名字。机械地写。写的过程,是一种安慰。她明白,这是暗黑背景下的特殊符号和情绪,没有更多人知道,因为这块桌布马上就会被身穿黑色T恤衫,脸上描了一只红蜘蛛的服务生迅速换下。

  有音乐在黑暗中响起,是一个菲律宾吉他手,他声音低哑,歌声无比深情,带一点回旋一点回音和忧伤。每当Hotel California 那段著名的前奏开始的时候,阿布就会动一动身子,将脸抬起来看着那位吉他手,眼睛发光,林就在光的深处。深不可见。接下来就是那段著名而煽情的SOLO,节奏被控制得很好,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让人激动。最后,一切变成了空气一样缓缓流动在四合院的老房梁上,继而飘入灰色的石瓦缝隙间,然后伸向空虚,与屋外的星空,共同构成一个黑白色的梦境。

  与白天全然不一样。夜色就在她的头顶,高远而缥缈,闪烁着迷幻的圣光,有时夜就在她的身边,温柔如吻。有时,夜化成一盘袖珍棋局,屏息凝视,生怕稍不留神便碰乱了全局。有时,夜带着鬼魅的气味将她团团围住,让她心生变妖的欲望。

  觉得自己在通向危险或者莫名其妙的未来。是危险的欲望,越黑暗那欲望越往心底堕落,然后散化开去,那无边无际。

  压抑的,到处都是虫子爬动时一样的难受。想着那个亲她额头时嘴唇都会颤抖的林,泪便浸在了夜色里。是清醒的泪,还醒着,灵魂也是存在的,而不像在梦里,如果不慎跌落万丈深渊,灵魂来不及反应,就散去了。

  仍旧夜夜失眠。

  到最后,被折磨得受不了,做不了任何事情,二十四小时都在为睡眠痛苦,感觉快垮掉了,便去买了安眠药来吃。

  从此,睡眠就有了依赖。安眠药就像一棵树,睡眠靠在上面,便有了踏实的感觉。阿布想,其实自己缺少的就是踏实感。

  想象中,希望林是一棵树。但事实上,林是一棵让阿布睡不着的树,那树长在云端,随云一起飘浮,让人无法捉摸。其实长在云上也行,阿布希望有一天,云上的树会化成一场雨,能够将阿布全身都淋透。

  爱恋,忧郁,压抑。每天都在重复,无边无际的忧郁。后来,严重到要吃抗抑郁药。从吃了第一片开始,就放不下了,直到遇上一些别的事。

  布衣巷尾,有个小院,终年都关着门。

  只要白天家里有人,布衣巷各家院门几乎都是敞开着的,大家互相串门,借东西,随便走走看看,邻居家的摆设几乎都是熟悉的,进进出出自然随意。

  对于那个巷尾终年都关着大门的小院,阿布是好奇的。因为好奇,阿布便会经常趴在小院子的门边上,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小院子里有一棵树,是南方最常见的枣树,几根老枝触到墙的外头。有一道高砖门槛,里头有一口小小的水井和一排正在腐烂的美人蕉。

  院子用灰色的方砖铺地,砖与砖相间的缝隙里,长了几株细瘦的野草,有落寞颓败的样子。因为没多少人气,就连院子里的空气都显出些与外面不同的孤寂的气味来。唯还能够看到点生气的是水井旁的那一盆兰花,兰花养得很肥,碧绿里透着亮光,那亮光里闪动着活物的气息。

  小院子里只住了一个老女人,一个和院子差不多老了的女人。阿布偶尔会看到那个老妇人坐在院子的水井旁做针线活,或者对着那盆兰花发呆,或者在冬日的阳光里打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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