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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里一片嘈杂,却听不清人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人们仿佛久别重逢的恋人,抑或是相见恨晚的知己,迫不及待地攀谈着,一个个眉飞色舞。这让我实在感觉难以理解,在我看来,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间谈话是一件很难的事,何况他们看上去竟然可以装作彼此如此熟悉。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嘈杂声瞬间消失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中年男人微笑,举手,致意,像是明星领奖,很滑稽。我估摸着这就是班主任了。“同学们,大家好。从今天起,由我来担任你们的班主任。我姓陈,你们可以叫我陈老师……”他开始毫无新意地做自我介绍,除了“我姓陈”这三个字之外基本上都是废话。你姓陈,难道我能喊你王老师?

  此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平头,估计是对今天的拉风场面早有预料,所以很整齐地穿了一件衬衫,并且很不怕热地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米八左右的个子,身强体壮,我以为他是教体育的,听他一说才知道是教数学的。我印象中的数学老师一般都是用瘦小的身躯顶着一副厚重的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很科学家的眼睛,如此高大威猛的数学老师实在是少见。联想到我数学成绩一向是二十分以下,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介绍完自己,作为回报,他要求同学们也都自我介绍一下。我转身往后面看了看,黑压压一片,怎么也有六七十人,这得介绍到什么时候啊。我正想把脖子再往下缩缩,陈先生一指我:“从这位同学开始吧。”

  六七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这比教导处的那窝领导多多了。老歪龇牙咧嘴地笑,我晕了吧唧地站了起来。

  陈先生冲我点点头,示意我赶紧着。我定了定神儿,深呼吸一口,说:“我叫草鱼,七中毕业的。”说完,我咣唧坐下了,总用时不超过两秒。我希望我的速度能带动一下后面的人,给他们做个示范,省得他们说一堆没用的。陈先生一听,来了兴趣:“七中毕业的?看来咱们很有缘分啊!我爱人在那里当老师。”

  “你爱人?”我坐在凳子上,仰着脖子看着他,“就是你媳妇儿吧?”

  同学们笑倒一片,陈先生示意我回答正确,高中第一次回答问题就答对了,起点不低,我一高兴,又问了一句:“您媳妇儿叫什么名字?”

  “李惠芹,认识吗?”听到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我傻了,忍不住想抽自己俩嘴巴子。你说我没事儿搭这个话茬干吗,李惠芹,认识,太认识了,这不就是那个被我打的初三班主任吗?刚从她那儿逃出来,又钻进她男人手里了。

  “我完了。”我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她挨打的事儿不可能不跟她男人说,她男人不可能不记恨打他媳妇儿的人,如果让陈先生知道我就是那个人,不知道这三年会怎么折磨我,何况他还这么高这么壮。

  “不认识。”我冷静地撒了一个必须撒的谎,为了活着。如果我说那是我初中班主任,他们俩晚上一交流,铁定把我揪出来。我说不认识的话,起码还有点儿生还的希望。

  老天爷有时候会眷顾你,有时候会捉弄你,有时候会既眷顾你又捉弄你,比如现在的我。我现在有点儿后怕:幸亏没有给她来个毕业留念。

  老歪听闻这个噩耗之后,差点儿把晚上吃的白菜帮子吐我一脸,原本他是以我为骄傲的,现在不知道作何感想。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问老歪。

  “知足吧你!你有我倒霉吗?有我什么事儿啊!咱俩这关系,

  我以后肯定得受牵连,他卸你个胳膊肯定得捎带我两根儿肋骨。我得跟你划清界线。”

  原本充满希望的高中生涯,就因为有了这么个铺垫,立刻变得前途未卜。这事儿兜不兜得住,谁也不敢担保,万一没兜住,后果谁也不敢预料。这一夜,就在我们两人的忐忑中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开学典礼。我本来不想去的,老歪劝我说,现在千万得老实点儿,别让陈先生注意上你,不然对你一有兴趣一调查,咱俩都完了。我一听,是这么个理儿,就跟着队伍去了。

  十几位领导坐在主席台上,阅兵一样巡视着下面几千学生。主持人宣布完典礼开始,奏完国歌,开始宣读领导名单。每念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就站起来冲大伙儿挥手致意,下面就呱唧呱唧鼓掌。由于领导太多,大伙儿拍着拍着就拍累了,鼓掌时间越来越短,到最后一位领导出场的时候,下面居然一个鼓掌的都没有了。那位倒霉的领导干巴巴地挥了挥手,像泥牛入海一样没得到任何回应,又尴尬地坐下了。学生们一阵哄笑,主持人急忙拿起话筒:“肃静,肃静!下面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校长讲话!”大家把刚才亏欠的掌声一并给了校长,气氛不但热烈,而且相当得热烈,校长笑成了一朵花儿。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春光明媚,阳光灿烂,在这个美丽的季节里,我们迎来了新学年的开学典礼……”校长低下头照着稿子猛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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