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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美丽的笼子囚禁了你,也养育了你绵绵的孤寂和优美的沉静。”

  “是的,囚禁了我也养育了我。”

  “我知道你没有料到会突然在一个早晨开始第一次放飞,而且正好碰到下雨。”

  “是的,第一次放飞就碰到了下雨。”

  “我知道雨水打湿了羽毛,沉重了翅膀也忧伤了你的心。”

  “是的,雨水忧伤了我的心。”

  朗诵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样神奇的巧合——是啊,一只白鸟,第一次放飞就碰上了下雨。这是一个多么精妙的比喻——一个白鸟一样的女孩子,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爱到了遍体鳞伤、身心俱疲。

  “没有发现吧?”

  “你在看着我吗?”

  “我湿热的脉搏正在升起一个无法诉说的冲动!”

  “真想抬起眼睛看看你……”

  “可你却没有抬头。”

  “没有抬头……我还在翻着那本惠特曼的诗集。”

  “是的,我知道,我并不是岩石,也不是堤坝 。”

  “不是岩石,不是堤坝。”

  “并不是可以依靠的坚实的大树。”

  “也不是坚实的大树,”

  “可是如果你愿意……”

  “你说——如果我愿意……”

  “我会的!我会勇敢地,以我并不宽阔的肩膀和一颗高原培植出来忠实的心,为你支撑起一块永远没有委屈的天空!”他看着我,他的语气坚定而有力。

  “你说如果我愿意!”

  “是的,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下去、再轻下去。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们静静站在操场上。寒假开始了,学生们纷纷离开了校园,寂静的校园里只能看见同样安静的星光在闪烁,偶尔,能听到从教师宿舍楼里传来隐约的唢呐声。

  我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这令我有点惶惑。

  过很久,他说:“走吧。”

  我跟上他,从高高的看台上一阶一阶地跳下去。他的步子很大,我跟在他后面,渐渐拉开了距离。

  走到宋阿姨家楼下的时候,他回过身,看我一步步跟上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上楼吧,我要回家了。”

  我点点头往楼上走,没有回头看他。我只是重重踏着步子,楼梯间里的感应灯就一层层地亮起来。我知道他一定在楼下看着这些灯,等到四楼的灯也亮起来了,他才会离开。

  他是个好人,这我知道。

  8-3

  说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学校读书——我和郑扬。

  寒假我们一起参加戏剧系的辅导班,在二楼一间很小的教室里,零零落落地坐着二十几个人。我们坐同一张桌子,我在右,他在左。

  我要换过来,而他执意不肯。

  “男左女右。”他强调。

  “我用左手的。”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这不重要。”他低下头看书,不理我。仔细听,他还在咬字:“的、的、的……”

  其实我觉得他这样的固执很有趣,但已无需表达感激,因为习以为常——如果不这样,他反倒不是郑扬了。

  他是那样和善,好脾气的男生,却又带点小霸道。有时候看我耍小脾气,他站着看,最后笑笑,仍然会迁就,只因在他眼里迁就女生是当然的职责。然而关于考试、学习之类的正事,他又当仁不让地帮你拿主意、提建议,带点小蛮横地限制你的随心所欲——是他理解中的关键时刻,他不允许我做出任何冒险或者懈怠的举动。仿若一个军师,因为其太聪明严谨,便娇惯出一个越发懒惰的主帅来。

  我们还说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学校就读,只不过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很忐忑:我的专业成绩,我的文化课分数……是学了专业才知道:考播音主持远非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专业考试的战线那么漫长,从初试到三试,横跨半个月。朗诵、即兴播读、即兴评述、特长展示、写作、试镜……又不可能只报考一所学校,于是数家高校的专业考试便纠缠在一起。每一届考生,都在穿越大江南北的过程中仓皇而疲惫。

  然而好在,郑扬说:“丫头,有我呢。”

  瞬间心安。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不过是年龄相仿的男生,可就是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他还喜欢拍拍我的头,偶尔敲敲我的脑门:“笨啊你!”

  我生气了,加快步伐在前面走,他大步跟上来,伸出手拽我的衣角,像在吆喝牲口:“吁——”

  我甩掉他的手,继续怒气冲冲往前走。他会拽住我胳膊:“别生气啦,请你吃章鱼小丸子。”

  当机立断地原谅他。

  还有多加了两勺奶油的爆米花、抹了通红番茄酱的炸香蕉、两元一碗的炒米线、辣乎乎的大米面皮,统统可以用来原谅他。

  而艺术学院北门外小广场上星罗密布的地摊火锅,3角钱一串蔬菜、5角钱一串鸡肉丸,更是带着实惠而热乎乎的美好气息弥漫在我们周围。吃到一半抬起头,可以看见满天散乱的星星,于是我们便叫它“满天星火锅店”。于是我们常常坐在小马扎上围拢一只小小木桌,吃火锅、看星星,是凡俗平常的小幸福。

  偶尔也会突然走神,以为眼前这个男生曾在哪里见过?

  也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张怿,不恨了,却有那么多的惋惜——其实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然而遗憾的是我们从未平等过。从我抬起头仰望他,因他的关怀而心心念念感激他的刹那,本就该知道这样不平等的友谊必不恒久。

  关于过去的种种郑扬并不知晓,他只知道我是安静的女孩子,话不多但很固执,仅此而已。

  直到夏薇薇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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