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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大约一周之后,我在排队打饭的时候碰见了裴蕾。她陪同着一些西装革履的商人视察货舱,身后的女工们在八卦:“你们看见裴总身后那男人了吗?听说是中卿集团的少东家,追了裴总很长时间了,你看他殷勤的样子,给裴总撑着阳伞呢。啧啧,就是样子逊了一点,有点老,感觉配不上裴总。以我们裴总的容貌,绝对要嫁一个白马王子才可以……”另一个说:“怎么那么肤浅啊,就知道样子,人家是中卿的太子,少东家一份!只要有钱有势。老怎么了,越老越会疼女人……”

  好容易打了饭,我挤开人群,来在一个角落。我把脸埋在饭缸里,把白菜嚼得山响。我不想再听见任何声音。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嗅到一阵熟悉的清香。抬起头,看见裴蕾就站在我的身旁,她不动声色地问我:“苏醒,这里的饭菜吃得惯吗?”

  我笑笑说了声“还好”便再也想不到下一句话。

  身边的香气渐渐散去,我知道,她走了。我很想转过身看她一眼,脖子却像落了枕一般动弹不得,我坚持着吃光剩下的半份饭,蓦然回头,裴蕾已不在视野之中。

  下午的时候,食堂的大师傅用大喇叭广播:有叫苏醒的没有,你姐姐捎给你东西。我取回之后,发现是一盒雪绵豆沙,包装精美,香气扑鼻,上面星星点点地撒着诱人的椰蓉。我知道这是谁给我的。

  我承认,那天下午我的心情很不好。后来我就一个人坐在风里狼吞虎咽吃那些豆沙点心。嘴边沾满奶油,椰蓉掉了一地。

  后来我笑了。

  姐弟恋啊,我苏醒一不小心又他妈陷到姐弟恋里去了!这一刻我几乎理解了裴蕾,若非如此,又能如何?年龄的距离,身份地位的差异,她拥有万千女人的艳羡,无数男人的追捧,我又能带给她什么?

  在这个下午,我终于明白了如下的道理——这场被冠以“姐弟恋”的感情就像是那点心上细碎的椰蓉,擎着的时候小心翼翼,一旦掉落下去,世间又有几人能拈得起?

  我的沮丧被一个称为大秋的女工看在眼里。她说:“小苏,你要是能在三秒钟内给秋姐笑一笑,我就请你吃肯德基。”

  我说:“算了,不想吃。”

  大秋说:“不想当将军的上校不是好鸡块。”

  我满是崇敬地看她一眼,能把名言活用到这种程度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怎么,最近发财了?”

  我知道,像大秋这样的女工,一个月工资只有800元,刨去房租水电剩余的钱不足400,平均到一餐也就1/3盒上校鸡块。而她能鼓起勇气请我吃一整盒,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表示怀疑。

  “那当然,”大秋扬了扬手里的一张银行卡,神气无限。那张卡看起来十分面熟,我断定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来在我身旁压低声音:“马不食夜草不肥,不瞒你啊苏醒,我找到了一个兼职,一小时就有15元。”

  这天晚上我探听出了一个绝密的消息,大秋所说的“神秘兼职”便是在下班后给枫霖集团秘密点仓。我软磨硬泡,不惜发嗲地叫了她两口姐,到底把真相套了出来。

  之所以称这兼职“神秘”,是因为此项工作有损新天下贸易公司的利益,是在裴蕾不知情的状态下秘密运作的。

  枫霖集团是新天下公司在水果配送业务方面的重要合作伙伴,枫霖负责货运,新天下点仓验收。新天下的验收标准苛刻而严格,由专人把关,在库积压的水果一律不要。一方面,枫霖集团与新天下合作获取利益,另一方面又因对方验收体系严格而眼睁睁看着获利大打折扣。这成了是压在枫霖集团心头的一块病。四个月之前,枫霖集团动起了歪念,收买了新天下方面部分负责人,同时以每小时15-25元不等的高薪聘用新天下公司的库管员。白天时一切正常运作,晚间时分,受聘的库管员进行积压水果的点仓验收。与其说枫霖高薪雇佣女工的劳动力,不如说是购买她们手上的验收权。与此同时,新天下的负责人受到贿赂,对此事不闻不问,甚至主动帮助枫霖寻觅合适的人选,从中再赚一笔。以铁腕著称的裴蕾自以为高枕无忧,殊不知新天下内部已经生了虫,鉴于积压水果的比例并不显著,暂时尚未东窗事发。

  大秋为人灵活变通,给上级递了五百元的红包,顺利拿下了这个差事。

  “每晚工作四小时,这就是六十块啊,免税的!”大秋吃得正香,蒜蓉辣酱沾了一下巴,“最重要的是,人家是按天支付报酬,我刚刚查过,昨天的已经到账了……对了,苏醒,你吃了我的鸡块,可别给我的秘密传出去啊,这件事,整个公司知情的不超过十个人……”

  我的眼睛闪了一下,山重水复的案子在鸡块的香气中变得柳暗花明。十几天了,我第一次感觉到,胜利咫尺之遥。

  “怎么不说话?你听见没有啊,千万别给我说出去。”大秋蘸光了最后一点酱,隔着桌子伸出滚圆的胳膊,淋漓的鸡块对准我的嘴巴。

  “对不起,我是个卧底。”我冷冷地对大秋说。

  她先是把手里的东西迅速填在嘴里,回手迅速伸出二指直戳我的脑门:“有病吧你!”

  我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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