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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啤尔茶爽,可以吗?”

  她抿着唇,扭头做了一个想笑又忍着不笑的奇怪表情,想必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未经世面的弟弟。

  裴蕾自己要了罐装的青岛冰纯。

  简单地动了几下筷子,裴蕾详细介绍了本案的始末。我拿出记事本,偶尔埋头记录一些关键字,时而抬头,凝视着讲述中的裴蕾,看她细致的眉眼和专注的表情。看得出,裴蕾的叙述生动而不遗余力,她给了我信心,拉我进入了角色。

  裴蕾的新天下是以水果进出口起家的贸易公司,早在三年前便垄断了D市各大超市的水果鲜肉配送权。那时的裴蕾刚刚24岁,不能不说是商业奇才。

  死者田菲菲是负责货物盘点及审核的年轻女工,行内称之为“库管”。于今年4月30日入仓盘点货物时发病身亡,由于有家族心脏病遗传史,法医初步鉴定为疲劳过度引发心脏病猝死。更加不利的是,死者于晚九点发病身亡,超过了《合同法》规定的加班时间。如果如上情况皆属实情,那么新天下公司赔偿死者便是天经地义。从裴蕾口中得知,本案并非如此简单,其中的隐情不小。

  首先,田菲菲当天盘点的保鲜仓并不是新天下公司自己的仓库,而是来自新天下的合作伙伴,枫霖贸易集团旗下的保鲜仓。至于新天下公司的员工田菲菲为什么出现在另一家公司的仓库里,这似乎不合情理。而枫霖集团方面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裴蕾说,以往两家公司的确有合作的历史,外派本方员工到对方的仓库里盘点验收实属正常。案发当时两方也确实在合作,但她笃定的是,田菲菲并不在外派点仓的名单当中。

  另一个蹊跷之处——田菲菲死于合同期的最后一天,此前并没有与新天下续约,并于4月25日开始申请积攒了一年的五天带薪休假。也就是说,死者在事发当天正处于休假状态。综上所述,新天下贸易公司对于死者家属的索赔不能接受。

  裴蕾在喝下两罐冰纯后流露出一丝伤感。

  “目前D市的舆论界给我施加的压力太大了,由于田菲菲身亡当天的工作时间已经超出法定范围,赔偿了死者等同于承认逼迫员工超负荷劳动。赔偿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新天下公司的声誉……苏醒,我可以负责任地讲,新天下公司员工的加班制度完全符合法定……这样窝窝囊囊的事故,必须查明实情,我不能轻易作出让步。”

  她拉开了第三罐冰纯的拉环,我锁了下眉头,轻轻将啤酒拿到我的面前,算是没收。看得出,她的酒量实属一般。

  她微笑着,怔怔地望了我一阵,并不说话。微微涨红的脸,可爱之下却似有万种风情。

  我告诫自己,我是个律师,她只是我的当事人。在本案尚未完结之前决不能有半点非分之想。想罢我匆匆低下眼睛,拿起一只扇贝,挤了一团生芥,想都没想便放入口中。

  一股突如其来的猛烈直冲云霄,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声泪俱下。一只抹了生芥的扇贝让正襟危坐了全程的苏醒难堪到极点。

  不知为何,在她的面前我如此害怕丢脸。当她拿出纸巾来到我的身前时,我竟然连谢绝帮忙的勇气都没了。咳嗽之余,慌忙伸出手欲接过她的面纸,不料她的纸巾绕开我的手指直接落在我的鼻子上……那细长的手指似带有魔力一般,细致,柔和,带着高贵香水的气息。她俯下身体,颈前的衣襟有一个瞬间低过我的视野,我看见了冰肤雪肌,以及,两片黑色的大花蕾包裹着的神秘峰峦。

  她好像发觉了似的,迅速直起腰。可惜那个瞬间已经发生了,那一对宝贝已然从无端的臆想变成了一个具体的概念。天知道,我不是有意而为之,而是裴蕾的真空装过于真空了。第一次谈业务就给人留下个不厚道的印象。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半边脸却烧得通红。

  “苏醒,生芥这样吃是会出人命的。”她打趣道。

  “哦,这个……我知道。”一边咳嗽不止,一边还在嘴硬,说完连我自己都笑了。

  我去了趟洗手间,重新落座后。裴蕾夹过一只扇贝,熟练地解决掉贝壳,又均匀地挤了少许生芥,递在我的面前。

  我就知道完了,这哪里是律师和当事人的洽谈?分明是小盆友正确用餐的教学!阿姨刚刚给揩过鼻涕,这会儿又指导他贝类的吃法,或许再系上个围嘴儿就更逼真了。

  一瞬间,什么老翟的嘱托啊,20多万的律师代理费啊,我每月的1500块啊……统统完蛋了。

  这一顿饭我的发挥糟糕到了几点,越是担心出错越是失误连连。谁吃饱了撑的能雇我这么个蹩脚的律师?

  裴蕾看了看表。

  “苏醒,”她说,“是这样,我公司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回头我派秘书给你送去本案的其它资料,你看……”

  果不出我所料,裴蕾终于要将我罚下场了。我咬了咬牙,做最后的挣扎。

  我笑容依旧,适时地打断了她:“裴总,要不,我建议你换一家事务所吧。”

  她愣了几秒,眉头微蹙,娇俏鼻梁和着潋滟唇色半暗半明,长睫每眨一眨便在眼底下颤出浓密阴影。

  那张标致的脸孔,已经让我我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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