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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我已无余勇可沽,冷笑道:“每天你应酬完我再应酬别人,不累么?”

  “啊!你又打电话给我———”尤忌惊道。那口气分明是责备我做了错事。我慌得连忙澄清:“我并不是故意的,是确实有事要讲。你别生气———”猛然停嘴,我干嘛要道歉啊?才体会到善良其实是一种惯性,而天底下的好人没一个不是窝囊废的。

  我吃了个亏,忙改口道:“我若不如此怎么知道你演戏的本领如此高超!‘我放下电话就睡了,还喝了杯水害得我上了趟厕所。’”我粗着嗓子学尤忌,学得极其到位,只恨没人鼓掌喝彩。

  尤忌受了重创,暗自包扎伤口。半晌方道:“我没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误会,而且是她主动找我聊天的,我总不能不理吧?”说完暗松了一口气,得意于自己的聪辩无敌。

  “你们聊了多长时间了?”我要知道我当了多长时间的傻瓜。

  “半个月吧。”

  我明显听到心里滴血的声音,幽幽地道:“你们聊得很投缘啊。好事来着。只是以后别再打电话给我了。”

  “我都跟你说实话了,我们只是聊聊天。信不信由你。”

  信不信由我,是不是意味着我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于尤忌都无所谓了?我心灰意冷,“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我以为尤忌会反打过来劝慰,等了半天也没动静。颤颤巍巍地再打过去电话线又忙上了。

  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在这个当儿尤忌还有闲心同别人聊天,当真一点旧情也不念。难道一年半的日积月累还敌不过十几天的交情?好个薄情的人!也不是没听说过关于狠心男人的历史典故,为求将而杀妻的吴起,为求名而推妻入河的莫稽。并不太在意,认为这只不过是人类由动物变成人时间太短的缘故。可如今遭遇尤忌的无情方才相信这并非古人的杜撰,是确有其事。一个声音在心里不断默念: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许是睡眠不足的缘故,第二天上班时精神恍惚,站在讲台上总有种大厦将倾的感觉。还好我通古文,知道君子应善假于物,所以一只手扶在讲桌边一刻也不敢放松。直立的问题还好解决,令我栖惶无措的是眼睛的问题。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心里的悲苦随时可以涌入窗户,而这扇窗户并不能关上窗挂上窗帘。我竭力控制泪腺,惟恐在课堂上留下千古话柄。

  终于上完了课,长舒了口气。眼泪也似听到危险解除的命令欢天喜地地流了满脸。我忙躲到没人的所在发泄了一番。这一哭当真有三年不雨之冤,六月飞霜之惨。

  眼睛的红润一时难以退却,吴老师好奇追问。我推说沙子迷了眼,见她撇嘴不信改口道:“我得了红眼病。”吴老师忙后退了几步,本想借我眼药水消毒也隔置不谈了。

  想想也是,没有爱的女人是最容易得红眼病的。望着街上成双成对的伴侣耳边就会响起京戏《杜鹃山》里柯湘的唱白:“团团烈火烧哇,烧我心!”,而眼泪就会很知趣地来配合。我不快乐,一点也不。人活着实是忧多乐少,人类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大都是以悲苦为主色调的。先是“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继而“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溢鲛绡透。”,越哭越起劲,便有了“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也有载歌载舞的,焉不知是“冰雪聪明的,每以苦笑掩她的悲恻。”

  人文主义的小狗史奴比说:我没有人生目标,我没有生存目的,可我就这么快乐,怎么办呢?我的问题是:难道人只有沦落到狗的地位才会有纯粹的快乐么?

  四十一

  徘徊在下班的路上,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电话铃适时地响起,却是杨晨。

  “老师,你现在有空么?”

  “什么事?”这孩子不知又有什么新花样。不过很高兴听到他的声音。

  “你站在那别动,我这就到。”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难不成———”我困惑地挂断了电话,因为杨晨已经迎面而来了。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好奇的追问是板着脸批评———毕竟这时正是学生上晚自习的辰光。我一言不发,阴阴地瞧杨晨。

  “啊!”杨晨叫道,“老师的表情真恐怖。”

  我恐怖?这世上的女性不都成恐龙了!遂气道:“是你欣赏水平有问题吧!”再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请解释。”

  “我随便走走,就到了这。”

  “哦?可是你不觉得这时的你该坐在教室里上课么?”我气鼓鼓地向杨晨逼近。

  “啊!”杨晨捶胸顿足追悔莫及,“我想起来了。是因为看见老师行为反常表情呆滞,我很好奇就一步一步跟着出来了———”

  真可气,为什么别人犯错总把原因推到我身上!“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才对吧?这个理由不充分,有没有更新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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