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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皇帝喜爱音乐,无可厚非,他一手创立梨园,又宠爱一个擅长歌舞的妃子,作为臣民,都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天下太平,没有战事。可是我听你说起皇帝对乐曲的痴迷,忽然想起,他是一个皇帝啊,他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乐曲之上,所有的心思,也都专注于此,没有分出一点半点于政事,长此以往,天下将成个什么样子?”

  我料不到她想的竟然是这个事,当下微微一愕:“可是……他喜欢这样呀,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吗?”

  “可是他终究……还是一个皇帝啊。”明月叹息一声,“作为一个君主,他对天下,是有责任的啊。”我瞧着明月的模样,这句话在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作为一个君主,他对这个天下,是有责任的啊。

  那么作为东海的太子,如果有朝一日,我坐到父亲的那个位置上,我就是东海的主人,对于东海,我,是不是也有责任呢?

  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把注意力从笛声乐曲上移开,去处理东海的公务,去履行一个龙王的责任,降雨、护佑一方福祉呢?

  这个念头让我沉默了。

  我不但不能替皇帝辩护,连我自己,也生出一点惶惶然。

  惶惶地回了宫,连临走时候明月赠与我的长笛都没能让我露出笑容。我找了皇帝空闲的时候,同他说起,他深思许久,然后回答我说:“可是眼下天下富庶,四海升平,又有贤臣辅佐,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的功夫在政事上呢?我怎么就不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宠自己喜欢的人呢?”

  这个答案让我略略心安,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日子一天一天就这样过去,我得偿所愿,逍遥度日,有时也回去探望明月,每次离开,明月都叮嘱我,要我用她所赠的笛子给皇帝演奏,我虽然觉得这个笛子比不上我自己的顺手,但是不忍拂逆,依言而行,笛声清越婉转,闻者无不击节叫好。

  我也曾想教明月吹笛,但是明月不肯,她说她想学胡琴,这样,当我吹笛子的时候,她可以弹琴相和。我觉得这个想法很是有趣,便请了梨园中擅琴之人亲自教她,又从旁协助。冬日里火烧得旺旺的,红彤彤的火焰直照着眉眼,我吹笛子,她弹琴,动情处抬眼来,相对微微一笑。

  她也会继续她的木工,有时候做出一个会翻筋斗的小人,有时候是一只远飞的纸鸢,也有时候,是满地乱爬的小龙—她问我哪条像我,我觉得哪条都不像我。

  转眼就过去了好几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又有笛声琴曲,每一日都是好时光,比我在东海虚度的几千年,更值得缅怀和铭记。但是我也记得,这样好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

  也许是好的时光,总让人觉得短暂。

  过完春天,初夏的阳光还有些生涩,忽然就有消息传到,说是打仗了。

  战鼓自渔阳而起,不过月余功夫,战火卷遍大江南北,处处烽烟,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他们衣裳褴褛,哭喊和哀号。皇帝从梨园消失,他开始整日整日伏案处理政事,我也不知道到底积压了多少政事没有弄完,但是他一日更比一日沉默,一日更比一日憔悴,渐渐就露出了老态。

  唯有贵妃能让他片刻开颜。

  贵妃也没能让他欢喜多久,因为那个叫安禄山的叛将一路攻城掠地,潼关已过,八百里秦川再破,长安无险可守,就只能迁都。满城的贵人惶惶地聚集在一起,讨论着留还是走,有家人重病不能走的,竟赶在兵马动身之前自戕于室,繁华了近百年的都城长安,顷刻之间变成人间地狱,每一个人都急于逃离。

  我赶在出发前去找明月,明月还照常开店,被我劈头怒骂:“都什么时候了,性命要紧还是银钱要紧?”

  明月看着我的眼睛,从容地笑了一笑,她说:“便是叛军进了城,难道他们就不吃东西了?只要他们吃东西,我这小店,就必然能够存活下去,达官贵人自然要走,我这等普通百姓,走什么呢?”

  “这是打仗啊。”我大声道,“长安一破,叛军必然不禁军纪三日,这是破城常律,这三天里,有多少人能够活下去呢?他们并不在乎多杀一个人,无论你是皇帝贵妃,还是一个开卤味店的!”

  “可是走……走到哪里去呢?”她依然微笑。

  我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就好像多年前我最初见到她时的那个小姑娘,平常的眉目,平常的笑容,平平常常地说:“我在这世上,原本就一个亲人都没有,就和浮萍一样,飘到哪里,算到哪里。这长安城,我已经住了十余年,习惯了这里的天气,这里的街巷,还有这里的人……”

  “胡说!”我打断她,“都什么时候了,不说这么多了,快走吧,和我一起走,我去求贵妃,她一定会答应带你一起走的。对了,你也认识贵妃啊,这就更有把握了……”我颠三倒四说了一大堆,仿佛是要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可能是我说得太多,明月为了制止我继续唠叨,不得已答应与我同走。

  ……这说明唠叨也是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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