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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通敌书信。凌将军的亲笔字迹,还有鲜红的帅印。

  她戛然止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良久,才轻声说:可是你说,你说他是清白的。

  皇上闭上眼,轻轻点一点头。

  她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我不懂……

  皇上直视着她的眼睛:朕说他清白,是因为他的为人,是因为朕的信任,是因为他当着文武百官将那所谓证据撕得粉碎,仰天长笑的豪气。凌将军为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会不会卖国求荣,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这几句话,说得坦荡而真诚,忧止听着,听着,忽然就流下泪来。一滴,两滴,泛滥成河。是欣慰还是憎恨呢,这么久以后,她终于亲口听见他还给父亲的清白,可这句话,却迟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里,物是人非,十五年里,覆水难收。他是天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可以把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可是她的人生已经无法再改写,她死去的爹娘永远无法复生。这句话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她擦了擦泪,低声问:既然信任他,当时又为什么要杀?

  他看着她,缓慢地,沉重地吐出一句话:

  悠悠众口,社稷江山。

  这句话只有八个字,却字字仿若千斤,太重,太重,重得她无法反驳、无法承受,却也无法怨恨。是的,他的信任又有何用,他面对的是满朝文武,面对的是如山铁证,堵不住这悠悠众口,又如何稳固这万世基业?一名小小的武将,换来整个大东朝的稳定与太平,那么,牺牲一个凌远,又有什么不可以?

  她终于明白他的话。皇上有皇上的无奈,他虽然贵为天子,可有些事却是远远大过了天,比如社稷江山,比如黎民百姓。他想留的,留不住,他想救的,救不了。亲手杀死自己忠心耿耿的爱将,这些年来,他又何尝快乐过了?若是要恨,便该恨那始作俑者,恨那伪造书信陷害忠良的小人,而不是眼前这无奈又哀伤的君王。至少他对父亲,有着最执著而坚持的信任,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也会为这份信任安慰和感动吧。

  在这一刻,她多年来的委屈与痛苦,都随着眼中的热泪一起奔流而出。这些年来,她一直谨记着母亲的遗言,再苦再怨,从来不想报仇,可她心里,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每一次面对皇上,一边是情不自禁地尊敬、亲近,一边却又在压也压不下地疑惑着、自责着。这像把沉钝的匕首,割得疼痛,却不见鲜血,而终于在这一刻,化为虚无。

  外面仍然喧闹混乱,没有人知道,在这茂密的树丛里,她在默默经历着怎样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终于安全地回到乾和宫时,已经到了下午。

  找到他们的是少陵。他身上的白衣已经被浓烟熏成了灰色,好在没有受伤,如今紧紧拉着忧止的手,眉头紧锁地立在龙榻边。皇上轻轻合着眼,几个太医轮流诊治,皇后又是关切又是愤怒,来回踱着步子。榻下跪满了瑟瑟发抖的侍卫与官员。

  皇上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这是多么严重的疏忽与罪过。

  太医终于说:皇上只是受了些惊吓,好在龙体无碍,休息一下即可。

  此话一出,下面一片吁气之声。皇后怒道:你们以为皇上无碍,你们的脑袋就都保得住吗?

  一干人等全都变了脸色,微臣不敢之声此起彼伏。

  皇上咳一声,皇后快步回去,扶着他坐起身子,靠在枕上。皇上摆摆手:罢了,别难为他们了。

  皇后柔声说:皇上,您宽厚仁慈,可他们如此疏忽,不得不罚呀。

  皇上神色黯然道:罚了他们又能如何?

  皇后不再说话,轻轻叹一口气。皇上沉默一会,抬头唤:沈棠—

  一人站起身来,沉声应道:臣在!

  黑衣长衫,黄铜带扣,手中一把长剑,正是忧止在树丛里见到的那名侍卫统领。当时烟雾弥漫,看不清样貌,此刻却看得分明。虽然是名武官,却丝毫没有卤莽毛躁之气,肩膀很宽,背很直,握剑的手指很用力。已经不再年轻,三四十岁年纪,目光深沉,神情冷漠。

  那些刺客,抓到了没?皇上问。

  启禀皇上,先后抓到刺客七名,全部咬舌自尽,沈棠办事不利,甘愿受罚。

  皇上猛地坐直身子,脸上充满惊讶,良久,重重地靠回去。

  都死了吗?他闭眼问道。

  是。

  皇上点点头,苦笑道:果然是批死士,看来那要杀朕的人,倒是调教有方。

  没人再敢接话,四下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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