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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棺木中,一人躺在里面,身穿铠甲,头戴钢盔,即便是合了双眼,仍是威风凛凛,豪气逼人。只是脸色铁青,嘴唇泛紫,用手去探,确是气息全无。

  果然是凌远。

  红胭眼前一黑,用手扶着棺木,缓缓滑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从最初由李副将口中得知噩耗,再到亲眼见到棺木,即便再是不得不信,却也始终是提了一口气,怀了一线希望,告诉自己棺中不是凌远,不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

  而如今他就躺在眼前,依然魁梧,依然伟岸,却成了凉冰冰的一具尸体,再不能说话,再不能动。

  他不在的时候,她总是思他盼他,有时也会怨他怪他,可从此以后,却连那个让她思让她盼,让她怪让她怨的人都不再有。他甚至连他的女儿都还不曾见到,他那刚刚出世,连名字都还没有的女儿。

  怔怔流下泪来。

  茗儿擦着泪,搀她起来,她痴痴坐着,一动也不动,只是不停地流泪,没有表情,没有声音。

  有人说:凌夫人,节哀吧。

  她仍是不动。

  夫人,皇上念在凌远素有功业,已是法外施恩,不仅赐他全尸,更没有抄家灭门,夫人你仍是一品将军夫人,朝廷仍发俸禄,子女也照享荣华,这般宽待,实在已是前所未有。

  她缓缓转头去看,说话那人四十岁上下,身着蓝色的太监服,面白肤细。这人她却是认得的,是宫中的内务总管喜公公。

  她冷冷问:喜公公,你为何在此?

  喜公公道:我乃皇上亲派,奉旨办理凌远后事。

  红胭止了泪水,抬眼看着他,一字字道:红胭一事不明,请公公指点。

  请讲。

  凌将军所犯何罪?

  通敌叛国。喜公公甩甩袖子,似乎颇为不屑。

  红胭腾地站起来,大声说:一派胡言!

  他瞪大双眼说:你……你好大胆子!

  红胭走近一步,又问:可有证据?

  这……证据自然是有的,只是让凌远毁了。

  既然毁了,又如何定罪?

  凌夫人!你这是何意?

  红胭道:公公,我问你,这西乱之战,是输还是赢?

  喜公公皱眉道:此战自然是赢了,举国皆知,夫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红胭点点头,高声说:我家将军若是当真通敌叛国,这仗又怎么会赢?

  这……幸亏皇上明察秋毫,发现得早,否则万年基业,就要断送在凌远手中!

  红胭冷笑:莫忘了我家将军凯旋回朝在先,皇上赏赐了金银无数,大宴将士,这般犒劳,难道是因为发现他通敌叛国?

  喜公公答不出,恼羞成怒,瞪大眼睛说:水红胭,我知道你学过几天武,也知道你水家牧场是皇室御用牧场,可你这气焰未免太嚣张了些,杂家好歹也是皇上亲使,岂能容得你呼来喝去?你若是有冤情,大可以找皇上去诉,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冤情,冤情。

  这两个字听在耳里,像根针,一刺到底。皇上面前,哪来的冤情?那人是真命天子,说你忠你便忠,说你反你便反,说你劳苦功高,可赏黄金万两,不知何时翻了脸,你的命便又有如草芥。诉冤,如何诉?怎样诉?纵使诉成又怎样?平了冤屈又怎样?天下人本就不相信凌将军叛国,清白已在人心,又要讨给谁看?不过一张公文,有如废纸,换不回丈夫一条命,要它何用?

  她心如死灰,再没有心思反驳。眼前一口木棺,漆黑沉重,她伸出手,去摸凌远的脸。好凉,原来人没了生命,便硬如石,冷如铁。他闭着眼,如何能闭,为何不睁着看看这昏君,看看这乱世?她又去摸他的手,那双厚实的手,掌心遍是老茧,那是拿惯了刀枪,骑在马背上出生入死的手,可有了通天的本领又能怎样,建了万世的功业又能怎样,到头来却要用这样一双手,去握了杯御赐的毒酒,亲自送到自己口里去。

  千军万马要不了他的命,却断送给一杯小小的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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