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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忧止红了脸,大声说:就算外公没有,我娘也一定有。我娘长得美极了,住在京城里,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一定有这马车,你从来都没离开过牧场,你当然不知道。

  忧止本就是牧场的少主,又是无父无母的苦人儿,怜也好敬也好,牧民们都叫子女让她几分。如今索多珠见她生了气,便不再说话,可毕竟年幼,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你娘。

  这句话,却正是触到了忧止的痛处。

  在牧场,她衣食无忧,受着百般的宠、千般的爱,唯一缺少的,便是爹娘。那么多的小伙伴,口口声声说着爹怎样,娘如何,惟独是她,张口闭口,永远只是外公和茗姨。

  爹娘究竟是什么,她不是不懂,在她幼小的心里,这不只是一个称呼,还是一种象征,象征着自己有完整的家庭、完整的爱。

  如今索多珠一句话便提醒了她,她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连自己的娘亲都没见过,一个人连爹娘都没有,沦落得让人嘲笑,这多悲哀呢。

  她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走。索多珠知道说错了话,有些内疚,回过头来拉她的手,她却甩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索多珠慌了神,连连认错,她却越哭越凶,最后一把推开索多珠,大声说:走开,你走开!这一下使足了力气,索多珠险些被推得摔倒,再回头时,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索多珠回过神,拔腿去追,可树林里巨树林立,藤蔓纵横,一个闪失间,忧止已经连影子都不见了。

  忧止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停下来时,她终于发现自己迷了路。

  仙湖林地形复杂,但林中有一条小路,直接通到仙湖,走得多了,自然记得清楚,可刚才她泪眼蒙眬,跌跌撞撞,早就不知跑到何处。现在抬头看,四处都是大树,直插入云,枝叶繁茂,将阳光遮去大半,残留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照在地上。风吹影动,树叶刷刷作响,她忽然感到几分恐惧。

  她还只是个孩子,再怎么刁蛮任性,却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索多珠。她抓紧衣服,小声喊。

  没有人回答。

  她越发害怕,向前跑几步,提高些声音喊:索多珠—

  仍然一片寂静。

  人越是害怕,感觉却越是敏锐,她觉得四周一切都在动,树,光,影,风,还有隐藏着的野兽。她紧紧靠在树干上,终于尖叫出来。

  居然有声音在回应她。

  就在不远处,沉闷的一声呻吟,像人,又像兽,声音太微弱,听不分明。她竖起耳朵,正想细细分辨,声音却没了。不知过了多久,才隐隐又传来一声。

  这次她听得清清楚楚,是马嘶。

  有马的地方,也许就会有人,尤其是在这人人养马的牧场。她喜悦起来,朝着马嘶的地方跑过去。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树林太过寂静,微弱的声响也能传得很远。那声音听着就在不远处,却跑了好一阵也追不到。裙角被刮得残破不堪,手臂也有细小的伤口。她从不曾这样狼狈。

  跑着跑着,忽然眼前一亮。

  彩虹花!

  她几乎笑出声来。

  彩虹花只生长在仙湖边,见到彩虹花的地方,便离湖水不远了。

  果然,透过树木的缝隙向前看去,隐隐能看到缥缈的薄雾和若隐若现的波光。

  她忽然充满了力气,飞快地跑过去。

  越来越近,终于眼前骤然开阔—穿过最后几棵古树,仙湖就在眼前。仙雾弥漫,水光碧绿,湖边彩虹花丛生,赤橙黄绿青蓝紫,如入仙境。

  于是,她见到了他们。

  就在仙湖边,一人,一马。

  马是一匹小黑马,毛色漆黑,顺滑光亮,双眼明澈,若没有受伤,不知是怎样的神骏。

  可如今它卧在河边,疲惫地喝水,像是刚经历了恶斗,右侧的皮毛蹭掉一大块,隐隐渗出血来。伤口一定极疼,它不时抬起头,痛苦地轻嘶。

  她刚才听到的马嘶,原来就在这里。

  在它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个孩子。

  他就坐在它身旁,赤裸着上身,围了一条小小的兽皮裙,蓬乱着长长的头发。黑而瘦的身体,满身的血痕,小而脏的脸。

  见到忧止,他警觉地站起来,护在小黑马身前。他疲倦而狼狈,可他的眼睛是那样清澈。清澈,倔强,并且犀利。他弓着腰,张开手臂挡住它,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他赤着脚站在河边的石头中,石头充满棱角,可他站得那样安稳,一动不动。

  他也受了伤。

  他的胸前有抓伤的痕迹,深深的几条,流着血,右脚又红又肿,泛着紫色的淤青。他的身上遍布伤痕,擦伤,抓伤,划伤;新的,旧的,再旧的;结了痂的,泛着光的,仍在流血的。

  你是谁?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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