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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于是我没心思放下我的枕头,盯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见我还不关灯,就扭过头来看我,我当然还是保持那个姿势只与我的枕头亲密接触。他一见之下,叹了一口气,急忙走过来,弯下腰来盯着我看,还用手试了试我的额头,小心翼翼地问:"飞飞,你是不是吓糊涂了,你认识我吗?我是谁?"

  这问题问得我哭笑不得,不认识你我干吗深更半夜地到你房间来啊,难道是拍恐怖片吗?算了,别说这个晚上我还真像个白痴啊,快正常起来吧。

  抛下我的枕头,我伸臂抱住了他的手臂,指指我身边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从他的床头拿过记事本,我在上面写:睡不着觉,你陪我说说话吧。

  他看了我写的字,笑了:"终于肯和我说话啦,我还真得谢谢这场雨呢。"

  这场雨老是不停,咱们就这样等着啊?

  "那你说怎么办?"

  北美的草原大着呢,换个地方吧。

  他摇摇头,在床头拿过一张唱片递给我看。

  我看到那张专辑的封面上有一段文字:加拿大育空河流域,狼群目睹着同伴断气在人类枪下的身影。它们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露出一股沉静,那是原野上的傲气,天生的野性。在原野还能奔跑,血液尚未流尽之时,回首凝望。无法舔舐同伴的鲜血,就带着它的灵魂浪迹天涯。

  "飞飞,不知道你的父亲在为你哼唱这首《布列瑟农》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讲过这首歌的来历,事情是这样的,1992年加拿大地方政府施行了一项名为'驯鹿增量'的计划,为达到目的,必须大量捕杀狼群。为此,三十多位音乐工作者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完成了《狼》这张专辑。所以说,这首歌,就完成在这里,就在我们的脚下。我是一个搞音乐的人,我曾写过的歌多到我已数不太清了,可是我的心目中最大的愿望却一直都没有实现。我希望我可以有能力和足够的灵感创作出一张像这张专辑一样有着极大的空间、极大的表现力和感染力,还有着人文理想和人道主义的音乐专辑。曾经,我以为永远都不会把它做出来。可是,现在,我好像找到了一种东西,一种这些日子里你不停地给予我的东西。我说不出那是什么,可是它把我充得满满的。我该怎么说呢?飞飞,你对我说,你的父亲热爱这片北美的草原,他哼唱《布列瑟农》,他们在离去的时候对你说,一切都会好的,还有你的感恩,你的宽恕。我都要把这些做成音乐,做成我们的《布列瑟农》。"

  我傻傻地望着程卓然,第一次,听他讲了这么多话,话语里充满了无尽的温暖和生命的力量。垂下头,感动的泪掉落在我棉布睡衣的前襟上,我在记事本上写下:希望明天是一个晴天。如果明天还在下雨,那么我会希望明天的明天是一个晴天。

  他没有再讲话,伸开双臂把我拥进了他的怀抱里。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心脏就贴合在他心脏的位置上,契合无比。

  第二天,天奇迹般地晴了。

  我站在二楼落地窗边向外眺望,一望无边的大草原和山色的剪影尽收眼底。

  大草原,我来了。林飞飞又来了。突然心头如被一条钢丝线划过,我感觉到了一种滴血的痛。

  上午,我和程卓然一直在小镇里逛。后来,我们在一家小酒馆里遇到了一群牛仔打扮的年轻人,程卓然和他们攀谈了起来,谈了好久。我的英文一直学得不好,就像鸭子一样,只会扁嘴微笑。

  一头雾水地吃完了一顿热情洋溢的简便中餐,走出那间小酒馆,程卓然望着我,眼光变得深沉,缓缓地对我说:"飞飞,我打听到了哪儿可以租用直升机,下午,我们就可以坐着直升机穿越草原了。"

  坐着直升机穿越草原?听了他的话我突然两耳轰鸣,我的眼前闪过了断续的扭曲的画面,一丝恐惧从我的心头升起。

  我一把抓紧了程卓然握着我的手,他扭头看我,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许久才说:"你可以吗?飞飞。"

  我可以吗?如果昨天晚上没有看到那张专辑,听他对我讲他的愿望和感受,我现在一定会张牙舞爪地宣布我死也不坐直升机。可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曾经失去的东西,也只有在寻找中才能够重新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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