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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如果我说,后来我们在一起,然后吵架,然后分开,然后又在一起,后来分别有外遇,后来因为买房子的事情互相猜忌,后来领了证,后来婆媳大战。

  如果我说,后来我表白了,对方却没有理会,然后我们反目成仇,然后我们冰释前嫌,各自幸福了。

  当然,我是瞎编的。我的故事里没有那么多现实到逃无可逃的后来。故事讲得好的人,总是知道在哪里结尾,裁剪冗余,留下最好的。

  直至故步自封,退而结茧。

  这样,我的秘密就美不胜收。它叫作暗恋,叫作青春,叫作遗憾,叫作见好就收,叫作不老的少年。

  可我不是那样的人。

  很多人都爱过一些自己得不到的人,又或许因为得不到才爱。

  而我要的并不是美丽的遗憾。

  我原来并不知道我是个这样勇敢的人。

  后来呢?

  后来,每个黄昏,夜莺落在窗外的树梢上。

  这么多年我念念不忘的,原来竟是这些,而不是那个人。

  ——摘自洛枳的日记

  §第五十六章 劳动人民的智慧

  “你陪我去,好不好?”

  “什么?”

  她们两个十一点才醒过来,错过了新年的第一个早晨。洛枳正在床上打哈欠,模模糊糊听见上铺江百丽犹豫地提问。

  “他……顾先生约我今天中午一起吃饭。”

  洛枳怔了怔,把剩下的半个哈欠打完。

  “所以呢?”

  “我不是问过了吗?”上铺传来江百丽剧烈翻身的声音,床板吱呀吱呀地响,“要你一起啊!我都答应人家了,他也同意我带着室友一起去,你能不能……”

  洛枳不耐烦地正要回绝,抬头就看到江百丽殷切的眼神——目光里的那种活气似乎久违了。

  爱情其实永远是男人和男人的战争。要忘记一个旧男人,最迅速的方式就是认识一个新男人。

  她没有打趣江百丽,闭上眼睛躺回床上:“几点钟啊?我还能再睡半小时吗?”

  “你今天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洛枳刚坐进后排,就听到顾止烨这句不知道算不算是打招呼的开场白。目光所及只能看到他和江百丽的后脑勺儿——百丽原本要和她一起坐在后排,却被她直接推到了副驾驶那边。

  “你说我?”

  “说的就是你啊。比我昨晚见到你的时候,气色好多了,好像心情也不错。”顾止烨悠悠地说道。

  “你们见过?”百丽兴致勃勃地转头看顾止烨。洛枳一时语塞,她是不可能如实控诉坐在驾驶位的那个男人昨晚的举止是如何变态的,幸而顾止烨四两拨千斤地回答道:“昨晚她和学生会的一个男生在一起,我们说了几句话。”

  百丽朝坐在后面的洛枳鬼鬼地笑了:“盛淮南?”

  洛枳叹气。

  明亮的天光使昨晚晦暗的经历一层层被抹去,她想起“顾止烨”这三个字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怀疑他们是否真的遇见过。然而看到驾驶位上转过来微笑打招呼的脸,一时间许多画面交杂着涌进脑海:碎了一地的餐具,掀翻的桌子,莫名搭讪的顾止烨,魂不守舍的江百丽,霸道的盛淮南,白雪覆盖的小路,还有那个荒谬到让她难以生气的谎言。

  所有画面都是无声的,仿佛强行静音,在车窗外呼啸的风声与校门口小贩的吆喝声的衬托下,支离破碎,恍如隔世。

  “关窗吧,我开暖风。”顾止烨贴心地帮江百丽系上安全带,“昨天你说什么来着?想吃老北京小吃?其实我也没吃过,他们都说九门和护国寺不错,我看就去后海好了。”

  后海。洛枳默默闭上眼睛。江百丽,你去死吧。

  她依旧话很少,江百丽出于羞涩也不怎么讲话,只剩下顾止烨一个人时不时找一些话题,诸如“快期末考试了吧”“宿舍暖气怎么样”“新年休几天假”,让场面至少不会冷得太过分。还好,在吃饭的时候,顾止烨和江百丽勇敢地开始尝试豆汁,并且愉快地强迫洛枳也喝下一口,三个人笑笑闹闹地融洽了许多。

  走出九门小吃所在的胡同,洛枳就对另外两个人说自己想要随便转转。

  百丽“腾”地红了脸,急切地想要挽留她,倒是顾止烨宽和地一笑:“那我俩就去别处坐坐好了,天这么冷,你打算回学校的时候给百丽打电话吧,说不定我可以过来接你一下,把你们俩一起送回去。”

  “不用了,我今天晚上在金融街那边约了我哥哥和嫂子,下午就不回学校了,你们去玩吧。”

  洛枳目送顾止烨的车离开,江百丽在里面用力招手,似乎是在发泄对洛枳逃跑的不满,洛枳却从每一下挥舞中读出了她的快乐。

  其实她刚刚很想揶揄略微紧张的百丽,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虽然和百丽愈加熟悉,关系愈加亲密,可她仍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一个乐于穿针引线调节气氛的标准闺密,何况即使百丽会答应顾止烨的午饭邀约,洛枳也并不能确定他们究竟熟络到怎样的程度了。

  有时候一句噙着笑意的贼兮兮的询问,可能会惊跑公子哥儿,也可能伤害坚贞不渝的好友。

  最最重要的是,洛枳并不能确定,顾止烨到底是不是个“好人”。

  洛枳茫然地站在胡同口,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路,她只是希望尽快给那两个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却发现把自己给扔下了。

  她从来不记路,每次都要事先查好地图带在身上,仅有一次漫无目的地乱走,就是跟着盛淮南,就是在后海。他当时笑得很嚣张,对她说:“跟着爷走,爷就是方向。”

  你就是方向。

  洛枳把手挡在额前,遮蔽湖面反射的阳光。已是深冬,两岸的杨柳和上次过来的时候相比变得更秃了些。她漫无目的地沿着湖边走,偶尔绕过几个在湖边练嗓子或练剑的老人,经过一家又一家沉睡中的酒吧。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骑三轮车的大叔。萧条的冬景就像凝滞在画板上的静物图,除了洛枳这个旁观者,竟然找不出其他还有些生气的元素。不知道那些平日溜来溜去忙着揽客的三轮车夫是否通通隐匿到小巷子幽深的阴影中去了。

  彼时她还言之凿凿,不解释,不挣扎,就不会落入对方假定的那个因果中。

  车夫笑嘻嘻地问:“丫头,你这么说就怪了,那如果有人诬陷你杀了人,马上要来报复,你也可以不解释?”

  诬陷。

  真是个乌鸦嘴。她想着想着就笑起来,鼻子却像在柠檬水中泡过一样酸。

  “姑娘等人,还是自己一个人逛?一百块钱拉你转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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