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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我们已经出了泰山收费站,天色逐渐暗下,只剩台北盆地西边的山顶薄薄一层玫瑰红光,车前闪着绿光的数字钟已经六点三十了,大头是八点的飞机,不过好像会提前入关,不知道赶不赶得及送他。

  大头。

  这一走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小恐龙妹什么时候才会看到大头叔叔?

  眼眶又发热了。

  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第二次剧痛。

  这次有心理准备,没喊出来。

  我憋着气盯住数字钟,算时间,算时间,医生说宫缩的间隔变短,就可能是要生了。

  妈呀!小宝贝!你可别挑这时候出来!

  小恐龙妹没理我,宫缩已经变成二十分钟一次了。

  怎么会这么快?刚刚考试时是有痛了一两下,可是最近常痛啊,也没放在心上,怎么就突然一副要生的样子了?

  脸一下子白掉,半天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安静地看着司机的后脑勺,抱着赌赌看的心情期待二十分钟后不会再痛。

  妈呀!

  “喂!”我说。

  “啊?快到了啦,这里下去就是通往机场的路了。”

  “我,”我用鼻子深吸一口气,再很慢很慢从嘴吐出来,“我不去了。”

  “不去哪里?”

  “不去机场。”

  “啊?”他不顾正在开车,扭过头来看我,然后他的脸也刷地白掉,“不会吧……,林北运气,也太好了吧。”

  那阵痛过去后我挣扎着坐起来,“我要去医院。”

  “好好。”他四处张望找可以离开高速公路的路,“你要去哪家医院?”

  “随便,现在回台北来不及了,就找附近的。”

  “阿娘喂,我哪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医院啊?”

  “无线电,你不是有无线电吗?用那个问。”

  他大梦初醒,但慌得话筒连掉两次拿不稳,“哇钦仔啊,谁知道中正机场这边哪里有可以生小孩的?”讯号嘁嘁喳喳,一堆人哄闹着取笑他,说还没娶某就要生小孩了喔?急得钦仔口齿不清,车子开得歪歪扭扭。

  喂喂先生,你忘了你的《终极杀阵》了吗?

  好痛。

  原来这就是生小孩的痛。

  妈!

  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

  再也不让你烦心了!

  联络好医院,钦仔好不容易镇定了点,终于想起该安抚我的情绪,“听广播好了,好不好?”

  没力气回答他,于是他开了收音机。

  在报新闻。

  对了今天是6月20号,宝贝我本来以为你会是顾家的巨蟹座的,怎么就赶着要当爱漂亮的双子座呢?

  不不,你正好在两个星座的交界,所以会爱漂亮又顾家,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小女孩。

  “……连续在新竹与台北利用网络交友犯下多起强暴案的科学园区之狼,新竹地院上午一审宣判,判处科学园区之狼十年徒刑……”

  十年,十年后小宝贝你就十岁了呀。

  十岁的你是什么样子呢?

  “呀……啊!”好痛,好痛!

  喜儿!

  大头!大头你不要走!

  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拨了几次才拨对,我对着手机嘶声大叫:“喜儿!喜儿我要生了!”

  26 麦帅大挢

  原来生孩子不只是痛,还是一场人类体力与耐力极限的挑战,喜儿和吴可松赶到时,我还躺在床上装死,子宫颈开不到7公分,但已经每九十秒会宫缩一次了。那疼痛每次一来,我就拼命喊:我不要生了!我要死了!都是你!啊不对都是我的错!

  老爸老妈还在路上,喜儿握着我的手好几次被我甩掉,慢慢觉得我身体浮起来了,越飘越高越飘越高,我喃喃喊着,大头,大头。

  喜儿说大头入关后她才接到我的电话,所以大头还不知道我要生了。

  大头你在哪里?我要吃辣椒小鱼干。

  飞起来了,大头我要来找你了,我要飞到飞机上找你,我们一起去美国。

  “对了吴可梅,你知道大头带了几公斤的行李上飞机吗?”

  我浮在天花板往下看,床上躺着的是我,喜儿走开去打电话了,现在旁边只剩下急得猛搓手的我老哥,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好像是一个笑话的开头。

  床上的我没有回答,安静苍白地直盯着天花板。

  “80公斤耶,你相信吗?”

  他等着我的反应,但我没有。

  “不过他没有被罚钱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在天花板这里的回答他大概听不见。

  “因为有四十几公斤是一个叫小倩的女生喔,她说她要跟大头一起去美国,先去念语言学校。”他在床边坐下,拍拍我的手腕,“那个小倩好好笑喔,像我们小时候纠察队挂的袖章一样,整个挂在大头的手臂上。”

  我突然从天花板重重摔落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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