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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人的记忆真是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燕当时的传呼号我现在仍能张嘴就来,可我们寝室的电话我就只记得开头的数字是6,后面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并不能说大学时代于我而言不够深刻,大学时代是我生命里最深刻的一部分,我在那里学会了成长。只是这深刻的记忆夹杂着痛苦,痛苦使人不得不抹去一些记忆,不小心地,就把不该抹去的也抹去了。

  理工地盘没有清华那么大,可也有漂亮的时候。我最喜欢秋天到小公园里边溜达,小公园里头有一条类似于"曲径通幽"的小路,还有一座挺高的假山,老是有不知道谁家的孩子爬上爬下的。假山前头有块石碑,上头刻着挺好看的字,似乎是有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吧。

  小公园里有两排柿子树,到了秋末结了满满当当的果实,据说是个人承包的,等柿子成熟了就有人在公园门口叫卖。我们说那是大家伙儿的财产,不让摘,我们就去偷。想起来也够壮观的,柿子还没熟呢,我们就等不及了,晚上不好好上自习,一群贼眉鼠眼鬼头鬼脑的男男女女跑到柿子树跟前,男的爬树去摘柿子,女的站在下面接着。我们把还有些青涩的柿子搁窗台上等着它熟。等真熟了,就用小刀切开,一人一口。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柿子。

  最好看的还是那一小片银杏林。秋天的时候,天上地下满是金黄,真是壮观。每回从教学区往宿舍区走都能路过那边儿,总想找机会在银杏林里照张相,可每次等我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带着相机,树叶也都掉光了,我就只好跑清华对门圆明园那边咔嚓几张了事。

  您可别怪我跟拍电影儿似的,一句话就带过一年,我要是把大学里那点事儿都告诉您,写十本书也不算多。再者说了,我要是都告诉您了,以后我怎么混啊?您说是不是?

  大三那会儿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

  我们寝室对门有一小姑娘,好像是哪个系专科的,那阵子我见她出门两只脚上的袜子都不一个颜色,经常一只绿的一只粉红的。私底下我跟王燕说:"对面儿那位练什么功呢?怎么袜子都不一个色啊?"

  王燕跟我说,那小姑娘是从外地考来的,是机械系大二的,本来男朋友对她挺好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她分手了,听说是找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后来这女孩的前男友让她帮着作弊,她答应了,可是被抓住了,但男生不肯承认,女孩就吃了个哑巴亏,差点被开除了,好说歹说才给记了个过。那以后精神就不太好了。

  我没敢再嘲笑她,心里特同情她。爱情这个东西,永远是弄不清楚的,别看我和宋乐天这会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谁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受了刺激就像这小姑娘似的呢?王燕跟我说,这女孩太傻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事可以做,为什么要为了爱情受这份窝囊气?王燕说了一句挺经典的话:"谁为了爱情活谁就是有病。"嗯,我觉得我就是有病,我就是一直在为了宋乐天给我的爱情活。

  有一天晚上,对门儿小姑娘来我们宿舍看电视,坐那儿不走。她们寝的人都歧视她,老让她受气。我们寝都是好心人,也不忍心撵她走,就让她坐那儿看了,我们几个谁也不敢换台。后来十一点半停电了,她还不走,就坐那儿。本来我都睡着了,半夜迷迷糊糊一睁眼睛,看见地当间儿坐着一人,吓了一身冷汗。我不知道后来老大和老三怎么把她劝走的。

  第二天,警察就上门了。一来就是仨,还气势汹汹的。这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女孩跳楼了,正在医院抢救呢。

  我这人自觉天生不是什么好人,看见警察同志就心虚,因为我经常违反交通规则坐宋乐天的破自行车让他带我上新街口。警察把我们都盘问了一遍,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再来找我们,我们送瘟神一样把仨警察送走,人人都是一头汗。

  谢天谢地那女孩没死,只是断了一条腿。医生诊断是精神轻微分裂,需要治疗。学校给的建议是退学,可她那农民爸爸死也不肯,说闺女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怎么你们连个毕业文凭都不让拿啊?

  女孩家是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县城,父母都是苦了大半辈子的人,现如今在这么大的北京城碰上这么件事儿,让他们怎么办啊?我亲眼看见那个穿着朴素得过分的老父亲在某校领导办公室里老泪纵横地祈求,可校领导也一脸无奈,说女孩这种精神状况出了事儿学校没法负责。

  我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了,这事儿要是搁高中时代,没准儿我就能号召大伙儿弄个签名请愿什么的,可现在不成了,我估摸着就算我还有那热情学校里也没人搭理我--谁不顾自个儿的事儿啊?哪有闲工夫路见不平啊?

  我把这事儿跟宋乐天说,宋乐天说:"比起来,咱们多幸福。"

  那天晚上我跟宋乐天窝在紫竹苑里边,我靠在他怀里,心里堵得要命,想说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宋乐天也没说话,大热天的,就让我那样靠着他,长胳膊死死抱着我,像是怕我跑了似的。

  男朋友可能就这作用,你委屈了,想哭了,他就无条件地把肩膀和怀抱借给你。只要你往他怀里一靠,就踏实了,安心了,什么世态炎凉、人心叵测都可以不管了。

  对于还有一年就要毕业的我们,这个打击不算小。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根本没我想象的美好,甚至连一半都没有。那时候就有人说我浪费了三年的时光跟宋乐天、大牛厮混,要是能经常去三里屯、国贸、簋街这种地方见识见识,没准儿就看见大世界而忽视小我呢。

  的确,这三年我跟宋乐天、大牛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我们仨在一起就是吃饭聊天,酒吧都不常去,就跟高中时候一样。都说人在成长,我们几个怎么就这么不长进呢?我也纳闷。

  那时候我琢磨着考研,至少还能躲在学校里几年,免得进社会挨折腾。可是这世界上的事儿啊,永远都不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你想怎么样,他偏不让你怎么样,还给你弄出来一特意想不到的结局。

  (十)情愿没有眼睛

  我常跟王燕说,她老这么着也不是一回事儿,不能老这么对男生爱理不理的,以后总得嫁人吧?"你心里就没个人儿?你要不好意思,我给你牵线儿。"

  这时候王燕准懒懒地回我一句:"我看上你们家宋乐天了,你给么?"

  我说:"谁让咱俩是姐们儿呢,你要是要尽管拿去,只要宋乐天不反对,我一点儿不含糊。不过我可得实话实说,你可真够不开眼的。"王燕要么飞我一个白眼要么给我一巴掌,然后就是久久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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