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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她又说了一遍,妈妈好像哼了一声。她走到跟前,看到妈妈的嘴角流着白沫。那一瞬间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原来母亲不行了。

  她给爸爸打了电话,接着又给医院里打,爸爸差不多是和救护车一起赶到的,他抱着妈妈上了车。幸好妈妈只吃了六十片安眠药,医生说发现得及时问题不大。大夫们给母亲洗了胃,当天夜里母亲就从医院回来了。

  她有些胆怯地看着母亲。她想,妈妈肯定是因为对她失望才吃了安眠药。在她眼里,父母都是非常能干的人。他们不是在生活,是在不停地冲刺,或者说是在不停地折腾自己,她不想像他们那样生活,她想过轻松自在的日子,没有责任,没有危机,不需要别人的恭敬、服从,也不需要服从别人,恭顺别人。

  她平时喜欢看古代隐士的故事,喜欢陶渊明,为什么现代人没有古人的情怀呢?古人不在意自己的社会地位,愿意活得随意、自然,现在的人不是,至少她家不是。从她一记事,爸爸就在不断地被提拔,从最小的总务科科员一直做到现在的职位。

  听说他下一步又要被提拔了,如果不是前面有更高的职位等着,他也许早就跟妈妈离婚了。她觉得爸爸的每一次进步都很可怜,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不敢展现自己的个性,不敢得罪人,不敢得意、失望、快乐、悲伤,就连在家里也不敢吵架,不敢离婚,甚至有钱都不敢多花。

  爸爸的经历告诉她,每个人前面都有一个阶梯,这个阶梯是无限的,能一直往上攀登。她不想做那个蹬梯者,想到旷野里自由地奔跑。

  因为这个原因,她跟父母永远不会成为一类人。她实现不了他们的期望。哪怕现在母亲刚刚被抢救过来,她也不敢去亲近她。她怕她的任何一点儿亲昵表示,都会重新煽起他们的希望之火。

  那个夜晚他们各居一室。她在自己屋里,爸爸妈妈也在各自的屋里。她一夜都惦记着妈妈,心里又拒绝着他们。早晨醒来,她默默地离开了家。

  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她的心情,她蹬着自行车往学校走。父亲要用车送她上学,她拒绝了。她愿意自己走,父母每为你做一件事,都意味着你必须用学习来回报,这笔债永远也偿还不完。

  因为母亲突然服药,她好几门作业没有做,担心老师批评。她的担心没有人可以倾诉,老师,家长,同学,这些朝夕相处的人跟她隔着一条很宽的河,她永远走不到他们的岸边。

  班里的同学彼此都很冷漠,除了知道他们在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一首歌叫《同桌的你》,她跟同桌没有那种感情,他们像路人一样。只有王立业,跟她的灵魂能有一点相通。

  他们算早恋吗?她觉得不算。她只想跟王立业聊天,想跟他说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说说她对母亲又恨又爱的感受。

  她还想说说,她是多么羡慕他的家庭,羡慕他有一个无权无势的母亲,羡慕他能过最普通的日子,哪怕这种日子有些贫寒。羡慕他敢离开家,和同学一起在玉米地里露宿。也许,他们坐在一起什么也不用说,心里也是满满的。

  在自行车上,是她一天最轻松的时候,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也可以什么也不想,可惜这一段路太短,她还没有享受够就到了学校。

  她看见校长又在校门口站着,他头顶上的几根头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显得郑重其事。他的样子有些滑稽,可是他站在那里的样子使人压抑。她进到班里时,周老师正在往班里走,她悄悄地躲开了周老师,她走进班里的时候无声无息。

  下课时周老师对她说:俞丽,自习课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她答应着,爸爸不会给周老师打电话吧?她告诉过那位物理老师她是哪个学校的。他会不会跟周老师认识?班里同学都怕周老师,只有她不怕。如果她已经是一个差生,如果她永远不想成为一个好学生,还有什么好怕的?

  现在她倒有些可怜周老师,她的脸色多么难看!不是苍白,是蜡黄的颜色,还有一点儿浮肿。她猜想周老师已经快被王立业的事压垮了,她不知道现在王立业正在半截楼里,过着惬意的生活。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她知道。

  周老师跟妈妈都属于那种自以为是的人,以为对别人负有责任。妈妈认为爸爸的不断提拔,是她支持的结果。周老师认为她是本市最好的班主任,进到她班里就应该考上大学。妈妈不知道爸爸早已经不喜欢她了,爸爸不喜欢的恰恰是她的自以为是。周老师也不知道班里有多少同学在暗暗恨她。

  中午,她没有在学校吃饭。她跟妈妈说学校的饭不好吃,实际上她是想回家看看,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妈妈看到她回来并不高兴,无精打采的,她猜想她已经对她不抱什么希望了。

  吃饭时她问母亲:妈,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生你的气干吗?

  那你昨晚为什么?

  别说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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