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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我的脑子一下子懵了,一种可怕的预感侵袭了我的整个身体。我看到很多人围在医院前的马路上。他们伸长脖子,张着嘴,围成一圈一圈地看着什么,活像一群正在被灌肠的鸭子。我喊赵染,赵染不在门口,我又喊赵染赵染,声音很大,可没人理我。马路上的人们也没人注意我,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马路中间。那里有一辆停得歪歪扭扭的卡车堵在路中间,排在它后面的车形成了长队。我拼命地挤进层层人群,赵染就躺在人群中间的柏油路上,眼睛半睁着,血染红了身上的白毛衣。人们都在看着,指点着。我推开身边的人,扑到她的身边。她认出是我,眼睛睁得大了些,嘴唇轻轻颤动,我知道她是想对我说话,可我已经乱了方寸,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旁边有人嚷嚷,赶快送医院啊,这姑娘快不行了。

  我才想起来我刚从一家医院走出来。我抱起赵染转身向医院跑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赵染轻得像一团新摘下的棉花。进了医院我才发现没有像样的急诊室,我忘记了这是一家生殖专科医院。医院的护士看我抱着满身是血的赵染,说我们这儿治不了,快去别的医院。我问你们这儿有救护车吗?有救护车吗?我要救护车!我几乎是在吼,整个医院都能听到我的嘶哑声音。赵染的血顺着我的手指滴在地板上,暖暖的,带着香甜的味道。我看到地板上飞起一只又一只的红蝴蝶。这些蝴蝶的颜色真鲜艳啊,是我见过的最浓烈最妩媚的蝴蝶。那护士说我们这儿医院哪有救护车啊,你赶快打120吧。我对着电话说,求求你们了,这里出了车祸,你们快来吧,求求你们了。赵染微微拉了下我的胳膊,我低头看她,知道她想对我说话,我把脸凑下去听她说,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她不能死,她才多大啊,她和我一样大,都是21岁。我喊赵染你要坚持,你一定得坚持下去。

  赵染的睫毛剧烈抖动着,鼻子微微弓起,露出很痛苦的表情,又忽然轻松下来,眼角眉梢都盛开了,她轻轻地叫我的名字:“白长安。”她呻吟了一下,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一点光彩。我又大喊:“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然后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掉在她的脸上,掉在她的眼眶上,流进了她的眼窝,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她冲着我微笑,那笑容真好看啊,和我第一次见到她笑的时候一模一样。她缓缓抬起手抹去我脸颊上的泪水,张了张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只手缓缓伸进毛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盒中南海,紧紧握着,放到我手里。她的指甲都攥进烟盒里去了,却不肯撒手,不肯给我,她的眼睛又慢慢闭上了。我的五脏六腑瞬间全被拎了起来,“哇”的一声,将头贴在赵染的脸上大哭了起来。我像狼一样撕心裂肺般嚎着:“你!你睁开眼睛!不许睡觉!”

  救护车在北京马路上风驰电掣的时候,我看到很多熟悉的路标:王府井大街、紫竹桥、车道沟、平安大道、后海、板井路……我不禁失声痛哭,泪水翻滚着覆盖了脸颊。前几天我还和赵染走到紫竹桥,在西直门的广场上,她还给我指着在天空中的风筝呢……我哭得都喘不过气了。一个护士用绷带给赵染包扎止血,她的腹部有一个大洞,护士用绷带和棉花填着伤口,可绷带和棉花刚一填上就被血染红了。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急忙向后退去,我撞到旁边的桌子,桌子上一杯喝剩下的纯净水被碰洒了,全洒在躺在担架上的赵染身上了。水花打在了她的脸上,散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我哇哇叫着,猛得跪在担架前,用手掌一点点擦着。我擦着擦着就看到,赵染的脸上都是血水,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到处都淌着红艳艳的血水。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来手上沾得都是她的血,我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湿面巾纸,给她一点点擦干净。我知道她最爱干净,平时她早就喊出来了。她肯定会这样喊:“哎呀,白长安,你说你笨不笨啊!”可是她今天没有喊。

  我正仔细地擦着,猛地看见赵染的胸脯起伏突然加剧,丰满的乳房向上用力挺着,快要挤破毛衣,后背悬离了担架,透明的呼吸器上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白霜,我看不到她的嘴唇。赵染这么剧烈地呼吸让我不知所措,护士用力拧大呼吸器的氧气阀,我冲她喊,怎么办怎么办?她说你别挡着啊,没看见她喘不上来气呀!我转头看到赵染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我忙凑过去,她忽然掐住了我的手,掐得我很疼,我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轻轻动了动手腕,竟无法抽出来。我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还是热的,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像熟睡一样。我看见她苍白的脸颊上骤然升起了两朵鲜红的云彩。这两块云彩像被阳光点燃的晚霞,生生地在燃烧着,蹊跷怪异。现在的赵染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失血的人,更像是化了妆要出门逛街的女孩子。我顿时心肝俱裂,我听说过回光返照的说法。赵染是从来不喜欢化妆的,何况她的脸从来不充血,哪怕和我亲热时也只是发出闪亮的光泽。她跟我说过,她要等到和我结婚时再化妆,她要化成最漂亮最娇艳的新娘子。这一刻究竟是提前还是退后了?

  护士将氧气阀的流量开到最大,可没过几分钟,赵染那只掐着我的手就开始冷了。我摸她的手臂,从小臂到大臂,一寸一寸地冷下去,我又摸她的另一只手,也开始冷了。我脱了她的鞋子和袜子,摸她的双脚,冰冷冰冷的。她的全身几乎都冷了,只有脸还是热的,我脱光上衣,用胸口贴着她的脸,她脸上的暖气像是水在蒸发一般,一丝丝的从我胸膛上冒出去,一会儿她捏着我的手突然松开了,头顿时歪在了我的胸口。我大叫她以前的名字,沈渔,沈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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