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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眼泪自眼角流出,颜柏曾经挺直的背在她的视线里一点点模糊了,宁霁才知道,原来有一种难过,只能让人默默流泪,却无法放声大哭。就像拿一把带毒的小刀将肉小片小片地割下,却怎么也不给人一个痛苦。

  出来后,她没有马上走,而是坐在房门外等着。

  和她想象的不同,见完颜柏后的崔若朝没有哭。没有哭,但她整个人就像跌入了绝望的海洋里,就算勉强将她打捞上来,她也全身浸满了黑色的海水,无法打开嘴巴呼吸一口希望的空气。

  她们在医院外面的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

  可能因为风很大,并没有多少病人出来散步。草枯黄枯黄的,让人难以想象就算一下子将它拔光,它还是会在来年春天重新从土壤里冒出来。

  崔若朝拔了好几根草,又抛掉,直到她找到一根长度和色泽都让她满意的。因为手是冷的,所以打起结来分外费力,好几次明明对准了那个口,就是怎么都塞不进去。如果是宁霁,大概早就不耐烦地放弃了吧。但因为她是崔若朝,所以她才会和自己较劲般屡败屡试。

  “你想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嗯。”宁霁低低地应了一声。

  “‘对不起’。本来我觉得应该不止这三个字的,我认识了他这么久,我对他付出的那些,难道仅仅就只值得这几个字么?可后来我又想到,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草的一端终于穿过了小小的洞,是倒回来还是就此攻城掠地,这是十分关键的一刻。

  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说的话却没有含糊。

  “他说得再多,又或者只是一句,就结果而言,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他无法和我在一起了。于是,到了这一步,我到底还要不要追下去呢?其实不管做什么,选择都只有两个,坚持或者放弃。但有时候,并不是坚持就是正确,放弃就是错误的。虽然大部分时间,这两个等式都成立。”

  崔若朝的手抖了一下,结果还是没成功用草打出一个结。她将之交到宁霁手上,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她。

  “你知道么?你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习惯明明已经走到末路还是选择前者。而你,远在波折来临前,就早早放开了手。”

  宁霁认为崔若朝说的都是对的,人有时会因巨大的打击或哀伤而忽然冷静起来,说出的话公正而残忍。现在的崔若朝正是如此。可她又能说什么去回应呢?

  “是我指使苏信去恐吓你的。”

  “我知道。”

  “我在颜柏家那一晚,我睡的床他睡沙发,我醒了后他才到床上睡的。”

  “是吗。”关于那一夜,宁霁无法也回答一句“我知道”。但她并没有怀疑过颜柏,她只是强硬地固定住自己一直摇摆不定的心。

  她摸了摸那根草,触感有点暖,因为被崔若朝握住一段时间吧。

  崔若朝什么都跟她坦白了,似乎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或者,一开始就没这个必要。她什么时候喜欢上颜柏、发现颜柏对宁霁有兴趣后多么想减少他们碰面的机会、宁霁生日那天她受到的打击……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恨你对我渴望的一切垂手可得,却又摆出一副可有可无毫不稀罕的态度。好像东西送到你面前,你连伸出手去接都感到麻烦。可是,我终究是无法对你做出什么,你懂么?”

  莫名地,崔若朝想起了她初中一度喜欢过的人。他是学校的音乐老师,什么乐器都会一点,但最擅长的是小提琴。那也是崔若朝学习了好些年的乐器,小时候她甚至梦想当一个小提琴家。曾经,她离这个梦想很近。但她爱上了那个老师,陶乐斯急于摆脱她而将这件事捅了出来。再然后,那个老师就辞职了。

  她拿了全部的积蓄去他的家乡找他,那是一个尚未被开发为旅游景点的海边城市。除了海和房子,什么都没有。而老师当时只是靠晚上替人看守仓库赚微薄的钱,偶尔在孩子聚集的地方给他们表演小提琴。

  她来找他时,他没有赶她走,却也没有温柔待她。

  就像在对她说,如果你希望的话,就看着我吧,看着我是如何生活的。

  在她忍不住半夜冲进他工作的地方时,他想也不想就关了仓库的门,和她走了出去。

  不可思议,那明明是一个称得上落后的小镇,唯一的一间电影院却全天无休。晚上只有一些老旧的黑白片子播映,几块就可以看到天亮。

  崔若朝刚开始还能专心地看,不是看电影,而是盯着他的侧脸看。但后来还是支撑不住,睡着了。醒来时,她看到老师还是兴致勃勃地盯着屏幕看,而手机显示已是早上六点。

  从电影院出来时没碰到什么人,卖票的人在小窗口另一边睡得香甜。于是老师偷偷地将一幅泡过雨水发皱的海报撕了下来,送给她。

  崔若朝有点嫌弃,可还是收下了。她本来还挺高兴的,想着老师终于将她看进眼里了,他接下来却说,你回去吧。

  顿了顿后,他又加了一句,不要再来了。

  那语气,就像睡眼松醒地对她说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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