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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从正面这么一瞧,竟然觉得慕承和鼻梁上架着眼镜的样子显得比平时要稚嫩、平和些。

  “我出来拿手机上闹铃,怕睡过头了。”我乖乖地解释。

  他又看了我一眼,随后将电脑搁在茶几上,打开沙发扶手旁的台灯,不知道是不是怕我黑灯瞎火的磕着了。

  我迅速地找到口袋里的手机,绕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正取了眼镜用两指捏鼻梁。他手边摆着一堆书,全是鸟语一样的原版书。其中一些,我看了一眼最上面那俩本的书皮,都有Аэродинамика这个单词。我只知道是俄语,但是我们一般学的无非是常用词汇,所以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搞不懂。

  “你睡不着么?”我不禁问。

  “我认床,而且睡眠不好。”

  我听见他这么说,倒真正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老师,我们太麻烦你了。”

  “不关你们的事,我本来就爱失眠。”

  “这么年轻怎么会失眠呢?”我一直以为失眠是我老妈那个级别才有的症状,乃更年期综合症的并发症。

  他又将眼镜戴回去,说:“老毛病了。”

  回忆起车上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隐疾以后,我也是想关心起他来了,毕竟帮我和白霖这么大一个忙。我绕到沙发前面,在他身边坐下去:“老师,我跟你讲,我妈有个偏方,治疗失眠挺有效的。据说把洋葱捣烂,装在瓶子里密封好,每晚临睡前放在枕边闻一闻就好了。”我一边给他讲,一边做了一个使劲嗅味道的深呼吸动作,搞了个画音同步,“保证你药到病除!”

  他看着我,突然摇头浅笑说:“薛桐啊,你可真有意思。”

  我愣了愣。

  除了他那回恶作剧地给我取阿童木这个绰号以外,我第一次听到慕承和这么叫我。

  当下,薛桐二字被慕承和突然说得字正腔圆,和其他人的发音一样,但是似乎又不像,不像白霖宋琪琪,也不像某个老师,更不像我老妈。总之很奇特,隐隐约约间和世界上任何人叫我名字的感觉都不同。

  我刻意地咳嗽了下,别开脸。

  “你要是有其他地方……”我顿了下,“其他什么地方不好,也可以告诉我,我妈偏方挺多的,远近闻名。”

  他竟然很正经地回答:“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我皱了皱眉头,正想再打量一下这个外形和我的审美观相差巨大的男人。却听他忽然说:“对了,有个事情,一直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我的小心肝一颤,以我对他的人品评估来说,保准没好事。

  “你发个颤音给我听听。”

  嗨,就为这个啊,我的心肝松了一松。

  “不是发过了么?”我问。

  “再发一次。”他说。

  如今这个事情对我而言就像小鸡学吃米一样,忒简单。于是,我照做了一遍。

  他又吩咐:“加到单词里面去。”

  “什么单词?”

  “有弹音的就行。”

  我挑了个最熟的“俄罗斯”,刚把“Россия”一说出来,就看到他泛起一个正中下怀的表情。

  慕承和嘴角又浮现了久违的笑,连眼镜都遮不住他那副欠扁的模样。

  他说:“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不能因为会弹音,就把它加在单词里刻意地发,反而是应该弱化它。”

  我迷茫了。

  不会的时候让我使劲发,等我会的时候又要轻轻发,究竟是要我怎样?

  他继续说:“所以无论什么语音,都要讲究适中。举个例子,中文里面有翘舌音,要是一个人说话的时候翘舌发得特别重,我们会说他是什么?”

  “大舌头。”我毫不迟疑地问答。

  “对了,你现在的俄语口音就是这种感觉。”

  “……”我是大舌头?

  慕承和语重心长地说:“骄傲是进步的敌人,同学你还任重而道远,努力吧。”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刚才为什么觉得他喊我名字的时候不一样,因为这地球上还找得出一种像慕承和这么跟我有仇的生物么?

  正在我愤愤不平间,他又说:“快去睡吧,要天亮了,到时间我会叫你们的。”

  4、

  早上慕承和兑现诺言,亲自开车送我和白霖回学校。

  下车的时候,我回头关门,白霖点头哈腰地跟他道谢。他一脸笑意,神采奕奕,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眼前这人是整整一夜合眼的,而他眼眶下面的一层浅浅的淡青色黑眼圈,是唯一能泄露秘密的地方。

  白霖看着慕承和远去的车影,兴叹:“真是帅啊,平平常常的一辆CR-V让他开起来仿佛就上了一个档次。”

  “什么CR-V?”我纳闷。

  “就是他开的那辆越野车啊,本田CR-V,低调、实用又经典。哪像我老爸看中的那些车,开出去的唯一目的就是显示自己是一个刚刚暴发的暴发户。”

  白霖的爸爸确实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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