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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走啊。"他鄙弃地环顾四周,"这地儿能住人吗,你是考生诶。"

  换了住处,他看着她睡下,又说:"甭怕,好好睡觉。明儿小齐叔叔陪你去。"

  他掩门离去,走廊的光透进一条映在她脸上,旋即黑掉。尤尤躺在干燥馨凉的床上,想着"明天那扇大铁门后面也有人等我了",安心睡去。

  报志愿时尤尤去找"小齐叔叔"商量,他坚持得在本市上,原因是方便联络,又说还有重要目的以后再告诉她;尤尤想守着公司也好赚学费,两人便一拍即合。"小齐叔叔"指导她选了一所性价比高、稳妥保险的大学,没悬念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入学前尤尤想拉齐东出来聚聚,好兴致地叫小破一起,小破却甩脸一句"不去",尤尤给兜头一盆冷水泼得心中不快,转念想起考前收拾行李去外地前,小破似乎不大高兴,当时顾不得问,此刻便耐下性子说:"你要是对我不高兴就说啰,这么怄着何苦。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小破转过身,立着眼睛:"你到底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这话从哪儿说起啊?"

  "自打我给你那张报纸你就不对头了,失踪大半个月,回来就找文哥,又找硫酸的,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可以。可看着你一阵儿兴奋一阵儿又丢了魂儿似的,我心里多难受你知道吗?这半年呢,也不知认识了什么鸟人,隔三差五玩儿失踪,照样啥也不说--好姐们不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你这样,是信不过我,还是干脆就瞧不起人?现在又来搅我,怎么,吃散伙饭啊?告诉你,今儿姐姐我还不奉陪了,要去自己去!吃完好挽着你那了不起的鸟人当他妈大学生去!"

  一番话说得尤尤又惊又愧,气愤中心底还蹿起一股暖和气儿:惊的是小破的心思竟如此敏感剔透,愧的是自己竟长久地忽视了姐妹,气的是小破竟那么想自己那么说齐东,暖的是小破和她之间竟是这么的亲密!

  她愣在当地百感交集,小破哼一声要走,尤尤赶紧拽住:"话我都听在心里了,要还当我是朋友,就听我说完,行不?"小破端详了一会儿,撇撇嘴,一点头。尤尤笑起来,拉着她到一边坐下,把自己的故事,从显赫的家世、跋扈的童年,到突发的祸事、亲人的暴亡,再到迷茫的流浪、懵懂的复仇,以致齐东的出现、如今的境况,原原本本讲给了她,讲得极细致漫长,白昼都给讲到了黄昏。小破听得掉了泪,尤尤讲得却从容,只觉随往事的倾吐,自己也给洗涤了一遍。

  末了,小破用力摇摇尤尤双肩:"都明白了!对不起,讲这些你不好受,你的难处我懂,以后不会强迫你解释了。"

  "怎么说强迫呢。有人听我说这些,挺好的。走,咱吃饭去,介绍那个'鸟人'给你认识。"

  一对女孩子嬉笑着打扮了出门去,尤尤为和小破的友情庆幸愉快,却没想过,于小破的过去现在,她所知甚少;至于其中就里,自然更不会追究了。

  吃饭时,齐东和小破的见面很怪。虽极短暂,但分明给尤尤看到两人交换了一个"原来是你"的眼神,而后小破讪讪的,齐东就冷冷的。她忍不住问:"你们认识?"小破笑笑:"眼熟。齐大律师是不是去过我们那儿?"齐东也笑笑:"和当事人去过。"又补充道,"噢,我和尤尤也在那儿认识的。"两人的轻描淡写极自然,尤尤想来合理,也就不再多问。

  比起之前,大学要宽敞了许多,人、事却也芜杂,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尤尤向来和校内同龄人少有共同语言,除去上课和做作业,她的时间在校外过得还多些。不在公司炒更时,也随齐东跟跟案子、赴赴饭局--齐东的应酬很密,酒桌上谈的多是废话,一转眼正事却办得停当,有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思,这点去看爸时尤尤已见识过。

  她私底问他,他答得简洁:"在中国干这行,想吃得开,专业强、能说还远远不够,得认识人。公检法就不用说了,各衙门口、三教九流,上要通天,下得探地。"他在纸上写下"人脉"二字递给尤尤,"关系学。西方人管咱这套叫'relationship'。小丫头,小齐叔叔可又给你上了一课,好好学,对你的茁壮成长大有裨益啊。"

  尤尤虽对齐东的语气态度老大反感,潜移默化中却已在用他的世界观考量周遭,所想所说所做和通常大学女生也渐渐不同。

  尤尤同寝的女孩子,家里做官的经商的务农的市井的,来历各不同,可话题无外乎减肥臭美谈恋爱,最高尚也不过社团奖学金,这种平安幸福哪是她尤尤有福消受的;况且女孩子成为体己的必由之路是分享心事和经历,连名字都是假的"齐格格"又能给听众们讲什么呢。

  渐渐地有了隔阂。

  一队女娃孤立特定一个女孩子时,往往要说闲话,但她们对她实在了解得太少,话题仅限于她超出大学女生平均水平的消费能力,和她的"老男朋友"--届时尤尤的课余时间宽松了许多,公司给的酬劳自然水涨船高;而齐东虽然神秘,偶然也会被瞧见的。

  本来矛盾很浅层,摩擦也仅限于尤尤撞见有人偷用她的护肤油,甚或落在床上的饭卡莫名地被划光了钱,又或者雨后回到寝室发现只自己晾的衣服没人帮着收。女孩子的邪恶多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可爱,尤尤并不在意。

  大一夏天的某个周末,尤尤接到齐东电话,背景乱,信号也差,只听到爸出事了,让她尽快到车站,说了几句就断掉再打不通。尤尤正在图书馆,书牌没换就往寝室跑,路上头昏脑涨,深一脚浅一步都不知往哪儿踩。

  在寝室门口遇到同屋的老四,正出屋锁门,见尤尤来,也不招呼,反而继续把那大锁挂好,头也不回地走了。尤尤无心计较,进去胡乱收拾些东西就赶去会齐东。

  他已买好了票,尤尤刚到就上车,两人把话说了一路。

  原来,从看守所回来齐东就着手帮爸争取精神鉴定,其间爸的状况恶化,出现过几次失禁,齐东担心尤尤胡闹一直瞒着她。幸好鉴定申请批下来了,医院也给出了"脑器质性精神病"的结果,但检察院认为案情涉及人命、影响稳定,且爸犯罪时有刑事责任能力,拒绝了取保候审的要求,人仍关在看守所。

  情况刚交代到一半尤尤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我听不明白,怎么鉴定?什么影响稳定?这事归谁管?我爸都这样了,怎么能还那么关着!"

  齐东做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就说讨厌外行。什么都得两遍,说一遍,还得翻译一遍。"他把术语都写下来指给她看,"听好了啊。刑事诉讼法告诉我们,像你爸这种情况,犯案在前发疯在后的,是不能判无罪的,但可以变更刑事强制措施。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如果医院说他确实疯了,就能取保候审,即使没钱没人,至少也能监视居住。这样一来你爸不就少受点罪吗,而且咱们要见他也没那么困难了--虽然见着他也没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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