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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不,我从来没讨厌过你,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刘锦之笑开,“你看,把这一切坦诚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困难,而且好得多,是不是? ”

  今天的阳光太好了,好似能照进人的心里去,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刘锦之笑起来眼角下一个小坑。以前在书店看过一本关于面相的书,我眼角的小坑是泪坑,情路崎岖配偶早丧的命。如今笑起来却是波浪般散开的纹路,那个泪坑巳经被岁月填平了。以往为何针锋相对,在脑海里一下子就模糊了,人生总是被时光推着往前走,最终什么都会淡去。

  “刘叔叔,你长皱纹了。”苗桐指着他的眼角,“明明只比白惜言大四五岁。”

  刘锦之摸了摸脸:“男人过了三十岁,一年都是一个坎儿,何况是三四岁? ” 说完后才猛然发觉苗桐喊的是刘叔叔,顿时哑口无言,许多声音都堵在嗓子里最终泛滥到鼻腔与眼角。他掩饰地清了清嗓子,记得母亲说过男人变得感性也是年纪大

  的表现。

  两人没有多聊,刘锦之的妻子还在妇产科等着他缴费过去。苗桐拿了药回到三楼医疗室外,元元在外头坐着,踢着脚:“拆个线怎么那么慢啊? ”

  “好像要做个脑CT才能拆线吧。”

  元元嘟嘴:“说得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

  苗桐拿起缴费单子在她眼前晃了见:“又不是免费项目,多点常识吧。”

  在强大者面前多数人都会变得谦逊温顺,即使被教训没常识,心里依旧模模糊糊有些高兴起来。崇拜的情绪不知何时滋长的,或许是因为洛雨那么难缠毒舌的小鬼在她面前都乖得像只奶猫;或许是看过了苗桐工作时认真利落的样子,记者在印象中是了不起的职业;再或许是因为她教训的话很有道理——总之等她发觉的时候,已经拜倒在了舅妈的光环之下。

  “哎,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

  难得听到她这样乖巧的说话,苗桐侧过头,“你说。”

  元元踢着的脚停下来:“周明亮走时说了什么? ”

  “他不已经不在你们学校教学了,你可以放心回去上课。”

  “他去哪里了? ”

  苗桐说:“谁知道呢。”

  过了片刻,她听见元元抽泣的声音:“苗桐,我是不是个无耻的坏女人? ”

  苗桐盯着廊顶上散着一束七彩的光,慢慢地说:“十八岁的确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可也不能算成熟的大人,当然,不是说大人就不会犯错,而是你这个年纪正是犯错最多的年纪吧。最重要的是吃一堑长一智,让自己犯的错误越来越少。”

  “我想变成那种完美的女人,不会犯错的人。”

  “哪里有那种人呢,人只要在这世上喘息着,总会伤害到别人,也会给别人带来安慰的。”

  元元自暴自弃地抹着眼睛:“我知道大人们都嫌我任性麻烦,被他们埋怨责备的时候,我有时候真的想死掉算了。”

  “每个人在痛苦的时候都会想到死吧。”

  “你也想过? ”元元吃惊地看着她。

  苗桐靠着墙歪头沉思着:“嗯,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我很重要的一个人生了很严重的病,医生当时跟我说即使手术成功他也不一定能撑得过去,要看自身的状况,说了很多‘也许’ ‘大概’ ‘可能’这样不确定的话,当时我就想如果他死了,我就跟他去死。”陷在沉思里的人顿了顿,努力地去回想当时的自己,“也没有觉得多么伤心难过,反正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个人孤零零真的不怎么好过,那滋味我是知道的。”

  元元慢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似的:“你说的是我舅舅? ”

  苗桐不自然地撩了撩头发,默认了。

  “十八岁就那么喜欢他? ”

  “不。”苗桐摇了摇头,“……更早,十二岁吧。”

  “怎么可能啊,十二岁懂什么?我十二岁的时候小学刚毕业而已。”不过班上确实也有些甜蜜的小情侣,只是她更专注于动画片和跳舞毯而已。

  “爱情这种事就跟种子生根发芽一样道理,会无意识地发芽,叶子寻找阳光,根须寻找土壤深处的水分。即使表面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一棵小树,若要拔除它也是很难的,因为土壤里那庞大的根系已经散布到很深很远的地方。”苗桐直视她的眼睛,“这和年纪没有关系,得到一个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吧。”

  元元面色沉沉的,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发呆。

  洛雨从诊疗室拆了线出来,扒开头发只能看见浅浅的粉红色的肉芽,医生嘱咐吃清淡些,不要吃姜,不要用手指去摸伤口。不知道为何苗桐突然觉得自己体会到了做母亲的艰辛,无论是叛逆还是乖顺的孩子,在成长的路上都是磕磕绊绊让人撒不开手的。

  “你下午去上班吗? ”洛雨问。

  “是啊,你跟元元回去没关系吧? ”

  “当然没关系。”洛雨依依不舍的,“那你早点回来啊! ”

  元元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小鬼你快些断奶吧,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做的! ”

  洛雨白了她一眼:“你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吧! ”

  也许是因为跟元元提起的缘故,几乎已经抛之脑后的往事被撕开一个缺口,以前许多的事便如走马灯那样缓缓回忆起来。整个下午苗桐都处在无意识的走神状态,整理出一篇前几天的采访稿,检査时发觉语句不通错字连篇。下班回到家,在玄关看见白惜言早上出门时换下来的鞋子。推开卧室门想了一下午的人果然穿着丝绸睡袍慵懒地倚在床头看文件,下摆露出修长的双腿几乎是透明质感的肌理分外性感。

  可白惜言丝毫没意识到苗桐在想什么,依旧用一只手背撑着脸颊,湿漉漉的黑发半遮着眼,微微笑着:“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洛雨和元元陪张阿姨去度假村的菜园里摘蔬菜去了,俩孩子在一起真是烦得要命,我难得清净地看会儿文件,又回来个黏人的孩子。”他摆摆手,唤小狗似的,“乖,过来这里。”

  就这样看着眼前人,眼里是他微笑的样子,耳中是他低沉温柔的音质,整个下午的魂不守舍突然找到了原因,那种恍惚的不真实感顿时散去了。是谁说的深陷在恋情里的人总会患得患失,偶尔会头脑发热为恋人做出些另类出乎意料的举动,太过冷静自持反而让他觉得不安。

  苗桐不止一次地感受到白惜言的不安,她从来都想不通缘由,为什么白惜言确定了她不会离开他,还是那么不安。虽然她的智商足以应对任何事情,和比起情商本就不太高的白惜言,她好像更为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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