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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白槿湖常常忘记自己是在西雅图。来这里已经两年了,在这条唐人街的戏园里唱了无数场戏,可走在街道上,她还是会迷路,甚至连西雅图的细雨绵绵,她都会有一刹那的错觉

  ——还是在南京,从未离开,尽管那里对她而言,已是一座空城。

  时差,还是让她无法习惯,依旧是在白天睡觉,晚上登台唱戏。戏园的头牌一直都是她,还是在唱着《牡丹亭》那生生死死随人愿的杜丽娘。

  总是会梦见回到了南京,沈慕西就站在她身边,她用力地抱住他,哭着摇晃着他说:“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带我走?”她梦见沈慕西牵着她的手过马路,风吹起他的衣角,总觉得那是在逃亡的路上。

  醒来的时候,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心都被抽空了一样,那最重的一块,被遗失在了南京。

  已是2010,这年华走得这般匆匆,就在她吐息圆润的唇瓣间,在她那红装轻舞的水袖间,流逝了。

  任凭她挥霍时光,任凭她吸烟迷醉了自己,任凭她穿着四寸的高跟鞋在雨里奔跑,沈慕西,都不会回来了,不是吗?她倦了,她醉了,她摔了,他都看不见了。

  梨园没有开场的时候,白槿湖望着台下一排排观众席,好像看见沈慕西穿着白衬衫,就坐在最后一排。他朝她望着,浅浅地笑。白槿湖知道这是幻觉,可是多一点这样的幻觉也好,几回魂梦,可以与君同?

  依旧订了南京的《金陵晚报》,虽然等报纸飞到大洋这头的她手上,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她还是会一拿到手里就迫不及待地翻看。想找什么,却找不到,总是那么满怀希望,而后是无尽的失落。

  泡了一杯乌龙,看到了一则新闻,辽代古墓出土的棺椁,里面是一对男女的尸体手牵着手。白槿湖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烫了无名指。千年了,他们还是手牵着手,一起躺在沉睡了千年的棺椁里,她突然羡慕起这一对男女了。她痛哭失声。那晚,白槿湖没有登台唱戏,唱不动了。

  沈慕西,我们曾经一起说好的,倘若有一个要死了,就相约穿着盛装,躺在榻上相拥而卧,一起喝下那杯毒酒,死了也要在一起。可是最后呢?

  那段时间,白槿湖除了唱戏,一句话都不想说。

  坐在妆奁前,镜子中偶尔会闪现维棉和安眷的影子,这些和白槿湖少年时便在一起的女友,都各自天涯了。

  总是会在梦中回到那条老街,维棉就站在路边,使劲地朝她挥手。白槿湖的眼泪落了下来,是的,她们相逢除非是梦中。

  倘若时间啊,不这么残忍,就不会带走了她身边最重要的人,却独独把她留在这里,留在这熙熙攘攘而又喧嚣浮华的人间。

  白槿湖的记忆从七岁那年起变得不再荒芜,七岁,那是她开始懂得一个“情”字的年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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