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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冷乾还是没有接我的话茬儿,我给他的台阶他也不下。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果果的去向,还是有什么阴谋。老安早就嘱咐过我,让我告诉果果小心冷乾这个老家伙,也不知道老安当初让果果小心的是什么。

  我一无所获地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夏天的气味已经袭来,时尚女孩开始踩着冬天的靴子,穿着迷你短裙出门了。那裙子是统一的格子面料,我宁愿相信当初是拿来做桌布的,也不愿相信是给苏格兰男人穿的。苏格兰男人大概也不会穿这种短得像内裤的裙子,他们的民族传统不允许他们这样无知地卖弄风骚。不知道可怜的女孩们是针对哪个女明星的打扮进行了这种劣质的翻版,黄色卷发,银色大圈耳环,长筒靴,格子布短裙。我不反对模仿,但总要因地制宜。很难想象一个身高150厘米,体重130磅的女孩肆无忌惮地露出粗壮大腿的模样。我真是太不幸了,竟然看到了,还一直跟在她的后面。

  一辆奶白色的宝马车从街上飞驰而过,我想我不会看错,那一定是冷乾的车,所以毫不犹豫地模仿侦探片的情节进行人生中的第一次跟踪。宝马车无法在拥挤的市区发挥它的速度优势,我跟着他来到了一个高层小区。保安为他打开了电动门,我想跟进去却被拦在门外。天哪,我怎么能够说出去我要找的人住在几栋几门几层几号!我知道就算我是列宁同志我也要出示我的证件,可我再不快点我就找不到他了!不过我迟迟没有上交的工作证还是发挥了作用,我告诉敬业的保安我是来采访冷乾先生的,做一期关于“室内装饰”的介绍。他很高兴地亲自带我去了冷乾的家,现在想想,如果没有这个可爱的保安,我恐怕还很难叫开那扇双重保险的大门。

  保安站在我身前按门铃,可以想象保姆从里面透过“猫眼儿”观望的样子。她打开了门,一个衣着朴实的中年妇女出现在我面前,我马上想起了鲁迅描写的祥林嫂——“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听见保安讨好地喊她:“冷太太,有个记者要采访冷先生。”那女人回过身去,对着里面喊:“老冷,冷乾,出来一下!你怎么把记者叫这儿来了?”冷乾走到门口,可以想象他看到我有多惊讶。接着,我听见不知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稀里哗啦的,接着奔出一个人,我的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

  果果赤着脚站在客厅里,不知穿着谁的睡袍。那衣服于她来讲太大太肥了,明明是短袖,可穿在她身上却像七分袖。她的眼睛更大更黑了,头发像一把货真价实的杂草披散在肩膀上。她的手腕是那么瘦,一下子就可以掰断。她的手里攥着一个芭比娃娃,娃娃的脑袋朝下,大大的裙子正好盖住它的脸,露出它金黄色的头发。

  嗨,告诉我,站在那儿的那个人是谁?真的是我的果果吗?

  果果突然咳嗽起来,那个女人抢上几步扶住她。“你别碰她!”我尖叫了一声,那女人就呆在那里没动。果果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吐出来的尽是些黏糊糊的液体。她瘦瘦的胳膊抱着自己的腿,吐出来的黏液全都粘在她的头发上。我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我瘦瘦的小果果扭过头对我说:“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我没见过生孩子的场面。屏幕上的,我觉得不真实;书里写的,又缺乏直观感受。但这次我终于亲眼见到了。

  果果似乎熟悉漯城里每一家妇科门诊,她告诉我该怎么走,我再大声重复给出租车司机听。她躲在我怀里发抖,脏脏的头发盖着她的脸,我把头发给她拨到耳后,她又自己拽回来。我不知道她是怕别人看见她,还是怕自己看见别人。她缩在我怀里变成那么小的一团儿,她让我抱紧她抱紧她,可我怎么用力她都嫌不够。

  我说,果果,别怕,别怕,我带你回家!可她那一声“不”足足超过120分贝,肚子里的那块肉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我们都不敢设想如果我不出现她将会变成什么样。冷乾疯了,知道果果怀了孕就把她关起来,派他老婆来看着她。果果拒绝吃任何食物,她要活活饿死自己。他们就捆住她的手脚,一个捏着她的鼻子,一个撬开她的嘴巴往里面灌。他们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她吃,她就强迫自己吃进去再吐出来,弄得他们也分不清她是妊娠反应还是绝食。有个混蛋医生竟把超声波仪器抬进了冷乾家,他们透过屏幕看到胎儿腹部的“小鸡鸡”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恳求果果把孩子好好地生下来,他们什么都可以给她。那位“冷太太”甚至跪在果果的脚边,哪怕她让他们离婚都毫无怨言。此时果果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就盯好我吧,只要我有了力气,我马上就跳楼!”他们日夜不离地守着她,所有的窗户都焊上了铁条,所有的利器都丢进垃圾箱,房间里连个玻璃杯都没有。到了最后,他们甚至把果果铐在床上。就算果果疯了也无所谓,他们只要一个儿子,儿子!果果在自由面前屈服了,到了我出现的这一天,果果已经开始喝鲜榨柳丁汁了。

  出租车七拐八拐终于停了下来,眼前就是一家招牌不明显的小医院,但终究是医院。里面的医生全都是微笑服务,她们对果果这种未婚先孕的病人完全没有歧视,让我怀疑她们没有行医执照。B超显示果果已经怀孕5个月了,一个小小的人形蜷缩在她的腹中。医生问我带了多少钱,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们叫我回家拿钱,果果哭着说:“别离开我,一分钟都别离开我!让James把钱拿来,他知道我的卡放在哪。”

  我以为胎儿这么大了需要引产,但这里所谓的“引产”,并非像我想的那样,剖开肚子,拿出孩子。医生先用药物将胎儿杀死,再给果果吃一种类似催生的药物。她所要经历的过程其实和生产并无本质区别,靠药物来增强子宫收缩,直至把孩子生出来。但据说这样可以减轻对子宫的创伤,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我是果果,我宁愿选择打麻药上手术台。她这样长一声短一声的号叫,让人听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而医生只是偶尔进来说一句:“忍一忍,一会儿就下来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个“一会儿”会不会永远不会到来。间或阵痛停止的时候果果就对我说,什么都不要对James说,也别告诉她爸爸妈妈,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她不能再丢脸了,她不能让任何知道她和冷乾的事!

  James接到我的电话很快就赶来了,真难为他这么快就找到了。医生破例让他走进病房看了果果一眼,果果一看见他就像看到了救星,拽着他的手说:“James救救我!我快疼死了!我不打胎了,我不打胎了!”James的表情比果果还要痛苦,他从喉咙里发出诅咒:“张小京那个王八蛋,我饶不了他!”果果看了我一眼,我低下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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