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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九


  皇帝望向本朝棋坛第一圣手范长后,无奈道:“堂堂范十段,也愿意跟这种无赖货手谈?”

  范长后起身笑道:“陛下,让两子后,其实双方气力算是旗鼓相当,接下来输赢就看天意了。”

  皇帝玩笑道:“世人都说你范月天下棋之时,宛若身后有天人相助,这么说来,以后你再与孙寅让子赌棋,一定要捎带上朕,朕就用六馆书楼的某本藏书下注。”

  暮色渐临,在皇帝亲自授意下,宦官从宫中搬来了许多坛的贡品醇酒,不过皇帝喊上陈望和孙寅两人还有自己的小舅子严池集,四人一起走出了热闹喧嚣的院子。

  皇帝转头对输了棋但赢了彩头的孙寅随口问道:“只听有贴目一说,怎的让起子了?”

  孙寅答道:“贴再多目,我也赢不了范长后。胜负太过悬殊,就没有赌头了。”

  皇帝点头道:“酒量棋力诗品三事,到了一定境界后,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如登天,真可谓前生分定,非人力所能增减。”

  陈望轻声道:“这恰似广陵道战事,若非让西楚余孽先在棋盘上落二子三子,就不会有人亲身上阵或是旁人押注了。”

  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之所以拉上你们两个,是因为你陈望一直看好广陵道战事,孙寅则截然相反,今天朕就想听一听你们的心里话,你们二人说说看,不论言辞如何惊世骇俗,朕都会静下心好好思量。朝堂上那些争吵,难免掺杂有种种戚戚相关的利益纠葛,而你们不一样。”

  孙寅看了眼陈望,后者轻轻伸出手,示意孙寅先说。

  孙寅也毫不客气,以一种当仁不让的气魄开口说道:“陛下是忧心南疆大军渡过大江围住西楚国都后,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就算不造反,也足以坐地起价,跟朝廷狮子大开口,以至成为第二个北凉边军吧?而且相同的格局不同的形势,当年北凉徐骁不管出于何种考量,没有划江而治,但是燕敕王赵炳在南疆苦心经营十多年,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天晓得。陛下又不想把主动权让给别人,让给虚无缥缈的人心和天意,是不是?”

  皇帝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对!”

  孙寅笑了,“破局有三,首先,陛下需要公开不满兵部昏聩,雷霆大怒,让现任兵部尚书卢白颉卸职离京,担任南疆或者广陵的节度使都可以,总之要能够见到南疆十万大军的统兵副帅吴重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之以利。情理二事,不用我孙寅多说什么,想来以棠溪剑仙的风姿修养,足以胜任。但利一字,就要陛下割肉了,其痛可不是一块腰间玉佩可以相比的。”

  皇帝皱眉道:“一方节度使,够了没?”

  孙寅胆大包天地嗤笑起来。

  皇帝轻声道:“许诺吴重轩日后入京做兵部尚书?”

  孙寅冷笑。

  皇帝问道:“难道朕的离阳要再多出一个异姓王?”

  孙寅反问道:“有何不可?以后的异姓王,岂能跟凉王蜀王相提并论?朝廷又岂会拿捏不得?吴重轩已是花甲高龄,膝下三子碌碌无为,他吴重轩又能做几年藩王?”

  皇帝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

  孙寅接着说道:“其次,在卢白颉卸任兵部尚书后,准许蜀王带一万精兵出境,且下旨遥领兵部尚书衔,火速赶赴广陵道平叛,大可以让陈芝豹在嫡系兵马之外,将靖安王赵珣麾下的青州水师分出一半给他。陈芝豹此人,不可手掌大权,同时又不可不掌权。兵权过重,则难以压制野心,手无半点兵权,则起怨心反心。给陈芝豹的兵力,三四万最佳,决不可超过五万。朝廷不准其出蜀,就真以为他陈芝豹就只能练出一万兵了?水堵不如泄,先帝和离阳让此人去西蜀,已经建功,北莽百万大军压境北凉西线,那么也是时候将陈芝豹调回京城的眼皮子底下了。”

  皇帝这次嗯了一声。

  孙寅深呼吸一口气,“最后,就是让北凉放开手脚,跟北莽死战到底,朝廷不但要放开广陵漕运,还要中止更换版籍,更要让东线顾剑棠和蓟州同时出兵施压,压缩北莽所有边境战线,驱狼吞虎!如此一来,广陵道战事再糜烂不堪,都是一时输赢而已的小事。到最后,离阳便能收拾残局,届时北莽最多只剩下一半国力,西楚更是破败不堪,强弩之末,曹长卿无非求死而已。”

  年轻皇帝沉吟不语,望向陈望,后者苦笑道:“微臣无话可说了。”

  孙寅等待下文,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嘿嘿笑道:“借着大好酒意,回去喝酒了,若是醉倒在翰林院,就劳烦陈少保拖回去。”

  皇帝看着这个狂士的背影,轻声道:“陈望,池集,朕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这一次皇帝身后甚至连侍卫扈从都没有随行,只有司礼监掌印宋堂禄小心翼翼领着路,七绕八拐来到一栋位于皇宫边缘地带的僻静院落。

  推开院门后,灯火中,陈望和严池集看到两张藤椅上坐着一对陌生男女,男子貌似目盲,女子正在给他读一本书。

  以陈望和严池集跟当今天子的亲近,仍是和宋堂禄一起被留在了院门口,皇帝独自走入,跟那个目盲年轻人进行了一番短暂问答。

  等到皇帝起身走回院门时,不复见先前的沉重,脸上多了几分轻松闲适。

  陈望笑道:“恭喜陛下多了一位谋国之士。”

  皇帝开怀笑道:“陈少保不比他差半点,两样人而已。孙寅不是什么出世人,不过是修的野狐禅,院中姓陆的读书人则是真正的世外人,野狐精。但真正治国平天下,仍是要靠你陈望。”

  院中,瞎子陆诩躺在藤椅上。

  真名柳灵宝的靖安王府女子死士,在那个皇帝眼前跪了没多长时间,起身后更是满脸迷茫。

  陆诩轻声问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要置北凉于死地。”

  跟陆先生一路颠沛流离的女子释然笑道:“先生自有先生的道理。”

  陆诩“睁开眼”,好像是要亲眼看一看这个人人不自由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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