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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胡文玉听了出神地盯着小鸾说:“这个,得等等再说。”

  许凤和武小龙这时来到赵青家大门口,正撞上给赵青家作饭的大娘摇摇摆摆地端着一小簸箕玉米往外走。她头发已经花白,瘦小枯干,简直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满面愁容带着哭相,眼睛怔怔地望着,一把拉着许凤,颤微微地说:“天爷,可见到你们咧!我去轧一点糁子。你挺熟的,自己进去吧。老胡住在东跨院里。”

  许凤扶着她说:“好吧,大娘,回来再说话。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身子骨儿又不结实,怎么不求个人去轧哪?”

  大娘唉了一声,害怕似地回头看看,见没有人,这才凑近许凤小声说:“好主任,我要跟你告诉告诉,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们,快治死我啦!”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那白发苍苍的头不由自由地摇着,低下头用袖子擦着眼泪,摆手让许凤、武小龙进院,独自哼哼着走了。

  许凤、武小龙平常只听说赵青作饭的大娘疯疯癫癫的,对她的话,也只能半信半疑。许凤让武小龙留在门口警戒,自己向赵青屋里走去。赵青正躺在炕上,见她进来,忙着坐起来,许凤按着他叫他躺下,问道:

  “听说你腿上受了伤,伤口怎么样了?”

  赵青道:“别结记我,没有打折骨头,很快就会好的。”接着又把自己在养伤期间怎样做工作,掌握两面政策,积极联系队员,恢复小队的事说了一遍。许凤听了很兴奋。

  赵青又道:“老胡同志在东院屋里,他病了,我看,也是思想上有点问题!我已经把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和你英勇斗争的情况详细地写信报告给周政委了。”

  许凤听着,点着头。她听说胡文玉病了又表现不好,心里很难受,坐也坐不住。又和赵青说了几句话,便站起来说:

  “我去看看他。”

  东跨院窗前那几棵枝叶密茂的大石榴树,在苍茫的暮色中开放着火红的花朵,一只麻雀飞来落在一根枝条上,压的花枝微微抖动,见有人走来,“突冷”一声飞跑了。在石榴树后边窗户里,传出一阵轻轻的呻吟声,许凤一听,机灵地站下,从窗玻璃往里一看,只见灯光闪闪,胡文玉正在炕上躺着,脸向窗台就近灯光在看书。胡文玉适才正跟小鸾抱着调情,忽然听见许凤来了,小鸾一阵风躲了出去,胡文玉吓的急忙躺下装病。现在还紧张的气喘心跳,拿着书的手微微发抖。许凤见他的脸是那么苍白,愁眉不展。一颗心不禁热呼呼的跳起来,悄悄地走进屋去,掀开门帘,轻轻地叫了一声:

  “胡文玉同志!”

  胡文玉机灵一下两臂支撑着身子往起坐着,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看是许凤,立刻显得惊喜非常,伸出一只手叫道:

  “许凤同志!是你,你……我可看见你了!”

  许凤急上前坐在炕沿上,扶着他,歪着头看着他说:“看你!又要吐血吗?”

  “不,不要紧,一见到你我的病就好了一半了。”他坐稳了,捶捶自己的胸口,一下紧紧抓住许凤的手,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声说:“嗳呀!你可想死我了,没有一天不想你,你是被敌人俘掳去了吗?”

  许凤惊讶地说:“没有啊!我们一直在跟敌人斗争,你不知道吗?”说着乌溜溜的黑眼珠直盯着他。

  胡文玉觉得许凤那眼光像两道闪亮的利剑,直刺着自己的心。他手足失措地干咳了几声,心里又羞又愧、又惊又喜,竭力装出亲切坦然的神气问道:“快说说,这些日子我病的昏昏沉沉的,他们什么也不告诉我。”

  许凤向炕里边坐了坐,娓娓地述说着她们斗争的故事,越说越兴奋。胡文玉一面听着,一面目不转睛地端详着许凤。她还是那么美丽活泼,只是比以前显得更老练了些。她那俊秀的脸庞和眼睛里,流露着一种勇敢和自信的光芒。胡文玉不知为什么,在许凤面前自觉心亏气短,惶恐不安,不由自己地回避着她的眼光。连声说:“好!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能坚持斗争,你真好!……”

  许凤忙不迭地说:“算了吧,这不是一个党员应当做的事么?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吧,你是怎么脱险的呀?”

  胡文玉对赵青说过的一套话,添枝加叶地向许凤说了一遍。并且把自己如何要带病出去找许凤,如何积极准备恢复工作,如何带病写工作计划等渲染了一番。最后觉得许凤向来对自己尖锐,这次也一定会追问自己的思想问题,干脆不等许凤张嘴,就说自己因为想她,夜夜失眠,弄得情绪很坏,受了赵青的批评。果然,许凤相信了他。只说了他几句,就问他道:

  “你的枪呢?”

  胡文玉听她问起枪,一阵作难,正想解释,就见许凤已经从腰里掣出那支驳壳枪来,胡文玉急忙接过来,激动地抚摸着那绣着洁白的凤字的红绸巾。深自责备地说:“原谅我!

  今后再也不会叫它离开我了……”

  许凤一笑说:“看你那样儿又来了。”说着把周明叫他俩去谈工作的信,递给胡文玉看了。随后说道:“你病着就不必去了,我先去向周政委汇报一下,看县委有什么指示。你不是写了工作计划吗,叫我带去就行了。”

  胡文玉故意咳嗽一阵,神色坚决地说:“这不好,病着我也得去!再说嘛,计划也还没有写出来。”

  许凤见胡文玉猛然要起来,就按着他说:“不带计划去也行,那你就说说你对工作的意见嘛!”

  胡文玉见许凤执意要问,沉静地思索片刻便说:“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主要是派遣同志去掌握伪组织,干部们要尽量争取合法存在。……”

  “放弃斗争,向敌人屈服是吗?”许凤说着,皱起眉来。

  “斗争!依靠什么?”

  “群众不是都在吗?”

  “群众,哼!还不是哪边风硬往哪边倒。你看不见吗?都打出日本旗子来啦!”

  “这是你说的,你就这样污辱人!”许凤愤慨地望着胡文玉说,“你要合法,随你。我死了也不合法,我要斗争!”

  胡文玉摇摇头说:“斗争!你这人真是,难道你看不见这个地区么,森林、大山、湖泊,什么也没有,武装都垮了,三四个村一个据点,已经变成敌占区啦。”

  “我问你!”许凤打断他的话说:“大扫荡以前你那‘坚决劲’上哪里去了?真想不到你的思想会变成这样!”

  两个人沉默起来,板着面孔,谁也不看谁。胡文玉见许凤真恼了,觉着下不来台,想发一通议论说服她,可是心慌意乱,脑子里乱纷纷的,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干咳一阵,竭力缓和地说:“这个问题,可以有不同的看法,以后再谈好不好?”

  许凤犹自气忿忿的,勉强笑了笑说,“好吧!我也该走了。

  回来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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