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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胡文玉呆呆地听着,唉了一声说:“看来我过去真是盲目乐观主义!这次大扫荡这么厉害,也全出乎我的意料。嗐,局面是真严重啊!”

  赵青点点头说:“国际形势也对我们不利,现在莫斯科被围,列宁格勒朝不保夕,德军还在南线不断突进,斯大林格勒已经陷入重围,红军牺牲很大,一旦失守……”

  胡文玉翻过报纸的第一版,突然发现了触目惊心的大字标题:“皇军赫赫战果,共军冀中主力全部被歼,沧州道全境治安强化。”

  他呆呆地看着,已听不清赵青还在说什么,就觉得惶惶惑惑六神无主,浑身像泼上了一盆凉水,从头顶直冷到脚跟。

  他心里乱七八糟地寻思着。

  赵青又加上一句说:“我们不能闭着眼睛瞎干了,应该好好想一想啦!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可以避免牺牲的方法救国吗?”

  胡文玉托着腮只是看着灯火沉思着。好半天才喃喃地说:

  “不是派人找县委去了吗?等着看县委有什么指示吧。”

  赵青悠长地嗯了一声说道:“县委,好吧。不过你也应该主动地把工作安排一下嘛!”

  胡文玉一听,竭力打起精神说:“对!我这不是正在起草一个工作计划吗?我虽然病着,可是我决心很快地把工作恢复起来,得马上出去了解一个情况,首先得派同志去掌握各村的维持会。再提拔一些干部到区里来工作。你也赶紧把失散的队员找一下……”说了激动地大口吸着烟,在屋里踱着步,显出了沉思焦虑的样子。

  “找寻队员的事,我正在办。你身体不好,还是休息休息吧。”赵青说着,用小白手绢擦擦脸颊,温和地点点头走出去了。

  胡文玉思绪如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抗日,革命,为什么?他茫茫然,魂儿又回到了那豪华的家,看到了那绿树、红楼……忽而他又幻想着内心的追求……他厌倦地躺在炕上吸烟,无聊地向空中吐着烟圈,看着那一串烟雾和顶棚的花纸在灯光闪烁中变幻着,仿佛出现了一匹骏马,上面坐着一个将军,又有一座宫殿似的高楼大厦,周围各样的花草,古树参天,湖水泛着波光,一群人恭顺地向将军鞠着躬。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将军,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随从,和一个美女携手并肩地说着话,往那幽静的花园里走去。正幻想着,听见一个女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胡文玉抬头一看,是赵青的妹妹小鸾走进屋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淡蓝裤褂,粉盈盈的圆脸露出矜持的神情,像一枝出水的荷花,袅袅婷婷地走到面前站定,递给胡文玉几本书说:“你不是要看书吗?我给你找了这两本来。”

  胡文玉接过来一看是《西厢记》和《金瓶梅》,在灯下随手翻阅着。小鸾挨近他坐下也凑过去看,两人摩肩擦臂久久地挨着。小鸾低声细语地说:

  “再巴巴结结地赖着跟你说回话吧,环境这么残酷,说不定哪会儿谁就死了,像你这会儿死了也算一辈子!”

  胡文玉听着叹了口气。

  小鸾更凑近胡文玉温柔体贴地微笑着,给胡文玉把衣领整了整,小声地说:

  “我跟爹吵了一架!”

  “为什么?”

  “他叫我到天津去上高中,我坚决不去。我要抗日,我要工作。再说,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早被一个人牵住了,哪怕那个人不理我,哪怕我为他死在这里,我……”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掏出手绢擦着眼睛。

  “你是说谁?”

  “谁?”小鸾抬起头来怨恨地盯住胡文玉,颤声说:“横竖你知道,我知道。”

  胡文玉心慌意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他呼吸急促,脸涨的通红,一下子把小鸾搂起来说:“我对不起你!”

  小鸾突然忿忿地把他推开,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

  胡文玉脸上热烧火燎,神魂颠倒地往外遛出来,毫无目的迟缓地走着。这时月亮才升上当空,在月光下整个院子静得毫无声息,只有树阴花影悄悄移动着。赵青家这院落在赵庄是数一数二的好房舍,一套青堂瓦舍的大四合院,通过一个月亮门就是胡文玉住的一座幽静的东跨院,院内宽宽敞敞,绿槐成荫,夹竹桃石榴树葱茏地掩映着窗台,藤萝葡萄搭成花架凉棚,很是讲究。

  胡文玉烦闷地走出月亮门来,在院里呆立着。石榴花枝在月下微风中拂擦着小鸾的窗台。灯光把小鸾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她在绣着什么。只听她小声地叹口气,哼起悲哀的曲调来。她的声音是那么凄凉又那么哀怨动人。胡文玉轻轻地走过去,痴呆地扶着花枝,凝视着地上的月光,侧耳听她唱,光想流下泪来。

  胡文玉仰首望望天空,长出一口气,拨开花枝,走到藤萝花架底下坐在凳子上,默默地吸着烟斗胡思乱想起来:“为什么才发现小鸾这么好?她多么风流,多么漂亮,她一定是又爱我又恨我,我对不起她!”他想着恍恍惚惚地像是又穿着西装皮鞋在北平的柏油马路上走着,右臂挽着一个漂亮的穿高跟鞋的女郎,她就是小鸾。恍恍惚惚带着她坐车回到了家里,又看见了那沙发、地毯、粉红色的电灯罩、淡绿色的丝绒窗帘,灯下闪耀着小鸾的笑盈盈的红唇,粉盈盈的圆脸和她那无限幽怨、似恨非恨的眼神……胡文玉一年来,一直用冷淡的态度对待小鸾的追求,几次把小鸾写给他的情书连看也不看,就撕碎了。现在他忽然感到那些忠诚、节操都是无用的了。他立起来,推开小鸾的屋门,一闪进去,窗上两个人影抱起来,灯光突然熄灭了。

  胡文玉从小鸾的屋里悄悄蹓出来时,已经是早晨五点多钟了。

  胡文玉离开小鸾回到自己屋里还不到两个钟头,赵青就扶着拐杖走进屋来,板着冰冷的面孔,两眼向胡文玉射出寒凛凛的光芒。胡文玉看见赵青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心就虚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赵青坐在椅子上,单刀直入地问:

  “你跟小鸾这是怎么啦?”

  胡文玉红了脸,张口结舌地正想抵赖。赵青一挥手,说道:

  “别赖了,小鸾都跟我说了。胡文玉同志,你想想这有多么严重。一个共产党员,生活腐化,这不是小事,这是一个品质问题。”

  胡文玉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了。

  “再说,你这样怎么对得起许凤同志!你爱着许凤,许凤也爱着你,就不该,嗐!想不到你……”

  赵青激动地吸着烟,胡文玉低头不语。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急手架脚地在自己衣袋里翻找起来,可是什么也没找到,似乎失落了什么东西,又不敢寻问。他脸色突然煞白,一会又涨得绯红,鼻子尖上沁出汗珠,呆呆地向窗户望着,叹口气,颓萎地坐了下来。赵青却只是吸烟,冷静地观察着他。看了一会,也不言语,立起来想走。

  胡文玉忙立起来拦住赵青恳求道:“求你无论如何要给我保守秘密。”

  赵青叹口气道:“家丑不可外扬。这是你们俩自己的事情,我也犯不着多管。”接着,又用阴森森的眼光看着胡文玉道:

  “至于能不能保守秘密,一切全在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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