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战斗的青春 | 上页 下页


  许凤抢着说道:“不,我一定要说,”她脸色严肃起来,“你的思想有问题。你不注意团结。你在对敌斗争上完全不为最坏的可能做准备。这不是你个人的私事,这关系到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这种思想会给党带来损失,这也会使你自己……”

  胡文玉听着,看着许凤,眉头越皱越紧,脸上不耐烦地抽动了一下,突然又伏在桌子上写起来,连看也不看许凤,烦躁地说:“算了吧!我在赶着给县委写报告,一会就得送走哩!”

  许凤见他全然不听,反而这么傲慢,就悄悄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凤想着下了高坡,沿小路走出了枣树林边。向前一望,只见大风在前面卷着飞沙,像浊浪般滚滚地流过去。近处几块庄稼苗被风沙摔打的摇晃着,黄煎煎地卷缩着嫩叶。她弯腰在庄稼地里挖了一把土,看了一下,立起来使劲攥着,干土从手指缝里漏出来,像一股轻烟随风刮跑了。她心事重重地向前走着。极目向北望去,在远处那黑沉沉的树林的边缘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很快地移动着,像一匹飞奔的马,直向这里冲来。渐渐地看清了,那是个骑自行车的人。那人伏着身子快速地踏着车子,飞似地穿进西面的一带树林子不见了。这一定是游击队的侦察员,看来他准是带来了什么紧急的消息。许凤向西一看,前面南北大路上,走来了长长的一行人,这是担架队。抬担架的人用袖子擦着汗,使劲甩着胳膊急急地走着,一副跟一副地向南边去了。这是军区后方医院在疏散伤员。

  许凤加快脚步,走过庄稼地,走进水塘边一带浓荫遮天的柳林里,刚刚跨过水沟上的小桥,猛听身后响起一阵整齐的沙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区游击队排成长长的行列,穿过树林、小桥,一个跟一个地走来。队员们个个神色严肃,没有唱歌,也没有说话,只是挺着胸膛,握紧枪背带,大踏步地向西走去。指导员赵青走过来面含微笑,向许凤打个招呼走了过去。许凤正站在小桥边望着队员们,忽然身后一个人用洪亮的声音说:“许凤同志啊,又在等着他吧?”

  许凤回头一看,是小队长朱大江。他那雄壮高大的身形,结结实实地叉开腿站着,两手插在腰间,带点嘲笑地向许凤望着。许凤明白他是在说胡文玉,不好意思地红了一下脸,岔开话头问道:“朱队长,敌情怎么样?”

  朱大江放低声音说道:“敌情相当严重。情报上说,到今天晌午为止,敌人在县城、张桥、桑林一带集中了敌伪军好几千人;子牙河、滏阳河从昨天晚上开始严密封锁,每隔不远就放一个火堆,河堤上布满了岗哨;平大公路、沧石公路周围各县城都增兵很多。”

  许凤急忙问道:“你不是说小队要转移到路东敌占区去吗,为什么又往西去呢?”

  朱大江烦恼地嗯了一声说:“赵指导员和胡政委说我是右倾逃跑主义。嘿!不走就不走,难道我姓朱的怕死吗?”

  许凤忍不住向朱大江说:“你们三个人总是这样不团结。

  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改变改变自己的态度。”

  朱大江哼了一声说:“许凤同志,我虽是个炮仗筒子,可是也并不喜欢闹别扭。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他们要肯好,咱老朱把心掏给他们吃了都行。可是,要叫老朱看见坏事不说话,不发火,那一辈子也办不到。我不能像你那样!”朱大江说到这里哼了一声,伸出大手用一个手指头指点着许凤。

  许凤激动地望着朱大江说:“我怎么啦?”

  朱大江粗声粗气地说:“哼!怎么啦!你有点袒护胡文玉。”

  许凤本来为这事和胡文玉争执了半天,闹得挺别扭,听他这么说,难过极了,急得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袒护过他什么错误?”

  朱大江冷笑一下说:“有错误你也看不见,你们女同志就是这样,感情第一!”

  朱大江说了回身大踏步就走。许凤急得喊了他一声,见他头也不回地只顾追队伍去了,气得一跺脚,苦恼地望着他的背影。

  “许凤同志!”从背后传来一句清脆响亮的喊声。许凤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知道是胡文玉追来了。站下回头一看,胡文玉已经走到小桥上,通讯员郎小玉跟在他身后。郎小玉那灵巧的身子比胡文玉矮半头,敏捷地走着,见许凤站下了,知道他俩有话要说,就向许凤、胡文玉一扬手,说声“我走了!”沿着条小道,乍着两臂,向坡下树林里跑了下去。胡文玉急急地向许凤走过来,他那匀称的高个儿,穿一身紫褐色裤褂,腰束皮带,挂着一支三把驳壳枪,干净爽利,举动潇洒。他走到许凤跟前,白四方脸含着骄傲的笑容,向许凤凑近说:“还生我的气吗?算了吧,送你一程,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许凤见他主动来和自己和好,一肚子气早烟消云散了。不由地笑了一下,望着他说:“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

  胡文玉笑道:“看样你还真恼了我呢!”

  两人并肩走着。天已经黑了,风吹得人站不稳脚,尘沙像大雾一般黑蒙蒙地笼罩着村庄和树林,天空偶然露出一下星光,随后又消失了。地上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见一簇簇神秘的黑影在大风里晃动着。

  远处的枪声停止了。从附近的苇塘里,飘飘忽忽地传来几声咯咯的蛙鸣。许凤和胡文玉从树林里走出来,沿着菜园子和麦田里的小路走着。只见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村头、树林里走动着。这是出来藏东西的和挖洞的人。他俩紧挨着小声地说着话。胡文玉用肩膀碰她一下说:“小凤,还记得咱俩在船上第一次见面吗?我常奇怪,为什么我们一见面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呢?”

  许凤只是不言语。胡文玉又碰了她一下,她这才嗯了一声说:“这还能忘的了吗?”她说着不由地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来。

  那是一九三九年秋天,冀中闹了大水灾,她被派到北乡几个村去工作。一天晌午,她从小梁村回区里去开会,刚和李秀芬上了船要摇走,跑来了一个穿草绿军装的高个漂亮青年,挎着手枪,束着崭新的皮带,背着背包,招手喊着要搭她们的船到区里去。那青年上了船,替她们摇着橹,不住地说笑唱歌。他的歌声是那么清亮好听。他的活泼愉快的情绪立刻感染了她们,也跟着唱起来。后来许凤她们才知道他就是新来的区委书记胡文玉。这胡文玉是北平一个大商人的儿子。因为他父亲强迫他和一个官僚的丑小姐结婚,又叫他去经商,不叫他接近搞革命运动的同学,他忍受不了,“七七”事变以后,赌一口气跑出来,到冀中军区参加了革命。因为他表现很积极,不久就入了党。

  胡文玉不只生的魁伟俊秀,而且工作上有魄力,有办法,写得一手好文章,讲起话来又头头是道。一九三九年因原来的区委书记调去开辟新区,胡文玉就从县委宣传部调到这区当书记。他一来就轰轰烈烈地干起来,工作特别活跃。最突出的成绩是他坚持发动群众展开反资敌斗争,围困敌人,把这区最后一个敌人的据点挤跑了。这一点大大提高了他的威信,他也就更加自负了。许凤常和他在一起工作,他对她真是知冷知热处处关心。就是在敌人扫荡中跑到野地里的时候,也从不放松帮助她学习。在许凤生病的时候,他亲自煎汤弄药,温存地服侍,那种体贴的样儿常使许凤既感激又害羞。……许凤像是又看见了胡文玉在全区群众大会上讲话,看见了那慷慨激昂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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