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嫁妆一牛车 | 上页 下页


  “睡去吧!怎么乏成这形样来!”阿好差不多要吮乳着他的耳,话讲上两遍。

  惊睁开眼,姓简的还没有走!查审不出他有倦归的意思,“你们聊吧!不必管我!”地讲着,一面俯身下去拾起烟,早火熄了。点上烟,他徐徐喷着,烟雾里有简姓的衣贩子和阿好语来言去,很投合得多么的。

  月很圆亮,象初一、十五的晚夕。没有椅子,他们不是蹲着,便坐在石块上,似在赏着中秋月。烟里雾里,阿好和简姓的鹿港人比手兼划脚,嘴开复嘴合,不知情道什么说什么来?仿若睇听一对鬼男女心毗邻着心交谈,用着另一天地的语法和词汇,一个字也不懂,万发走不进他们的世界!

  一定又一次盹着了。

  阿好站起来。“睡去吧!”仍复讲两次,沿着惯例吧!阿好套了一件庞宽得异常的洋装,奶黄色的,亮在月影里,变鼠灰的颜色。外国质料的,这是她去年上一次教堂听高鼻子蓝海色眼睛的讲道理的斩获;为什么会去,她也记不得。毫无更改过,只将衣服下摆太长的地方翻卷一道缝线过去。胸口有似锁的装饰品当中悬起,串在一条白铁链上;小腹的部位也有这样的装饰,仿佛是要把秘密得何等的那些要地封锁起来!

  “睡去吧!”阿好坐回石块上,仍复和姓简的话新话旧着,在门口的月亮地里。

  哈呵着睡欠,万发回房睡歇去。他的宽容若是也或许与阿好洋装上锁链式的装饰有着深不能臆测的关系吧!

  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月更圆胖些,有若月在开颜地畅笑。伸手搜到草席的一方,荡空空,给百步蛇啮到的情形,万发骇惊得冷汗忘记出地跳高起来,火急中踢翻一集木箱子,响声抖震心,在这死寂的坟野里。拍打着头颅,万发恨责自己做事不敏慧,一定他们闻着声音了,还有什么能做的?

  果然他们听见他掀翻东西。近靠门口处,一张席头都脱落了的草席展铺在地里。没有上闩,门大敞开着让进月光来。坐在席上,阿好浮亮在月色里的脸,水中淹泡久了的样子,苍白得可惧。也坐直上来,简姓的鹿港人面着声音来的方向,头额上有很细粒的汗光在那儿闪烁。

  万发一句很刃利的“你们在做什么?”地走近上来,手作打拳状地。新兵听到口令的样子,阿好和姓简的在二分之一秒内同时挺站起来,抢着应话,谁都不谦让一点点的,小学生比赛背书,看谁默念先完,哇啦哇啦,听不真切一个字。鹿港人汗出得盛,背心温贴着身肉,乳头明显出来,结成颗粒状了。见到他全身这么样地总动员着,也或许于心忍不下吧,阿好搡他到屋角落去,不要他再多一嘴。高声地,咬文嚼字地,阿好自己一个人单独讲,眼睛不时瞟向姓简的。似乎说着:“我们只是这样这样……而已。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不能信赖她!二、三十年夫妇不底细她的脾性?一口大嘴里容有两根长舌头,一根讲乏了,另外还有一根替班。不知识什么时间洋装上的两把锁给撬掉了去,阿好滔声不绝地说着辩着,手牢抓着衣服当胸的所在,仿佛防它脱落的样子。充耳不闻她!继续唱念得口咧到耳边,阿好的字句开始不斯文了,很秽的,心必然急慌着。

  “伊娘,你到底听着了没有?!讲这半天。伊娘,你说话,怎一句不讲?干——难不成又患哑巴?!”

  “姓简的插身过来,狐味激刺鼻,脸上有至极喜悦的容形,寻着生路一般。拍着阿好的肩,他指手到月亮照不到的屋内角落。有人蜷困在那里的样子。眼珠霍然光亮起来、阿好向简的不知吩咐了什么,就一步两步向那暗角落蹵去,两手摇醒着眠在那里的人,推摇得很力。

  “阿五,起来!起来!给你商阿叔做个证!起来呀!伊娘,睡死到第十殿啦!”

  “你这个人这样礼数不知。简的一番好心,莫谢他,还要跳人(责人不是)!阿五晚夕起床放尿,见着坟地有黑影,吓哭起来,”万发再睡卧的时候,阿好便不已絮呱着。”嘴不情愿离开他的耳地,爱着他的耳很深的样子。“简的抱他过来。事情就这么样简单,干——你往哪里去想啦!阿五你可是问他清楚了,还凶脸着.不肯相信……”几句话翻来覆去,语势一回坚硬一回,仿佛人大地。

  实在厌听极了——真希望能够聋得无一点假疵。“谁说不相信?”

  “那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对简的就不会不好意思?你这无囊的,也会吃醋,哼!”

  一阵子黯寂。外面传来一声的怪响。有人半夜哭坟来了吗?鬼打架着吧?也或许。

  突然,“你衣服上的链子怎么一回事?”声音装着很自然。

  她无言以对了吧?!也或许自己听不见回复?一头的倦昏,不问也罢!

  “什么啊!”阿好嚼细了声音。“简的讲莫好看,拔了去。”

  “啊?”这耳朵——这耳朵——这耳朵——应该听进去,避不听闻,临阵脱逃的兵。

  “丢掉啦。”她张放嗓子。“伊娘,臭耳孔得这等样!”。

  身子贴挨过来,阿好逗耍着他,向无近他若是,自他雄凶再不起的后来。

  从窗口外昵去,月亮仍复哈嘻得一脸胖圆。他霍然忆记有人念过“月娘笑我憨大呆”的曲歌。

  他就是这样一个憨大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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