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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这个——”杨子云凝思了一会,精神抖擞的说:“妙极了!妙极了!我们都这样傻,我可以写一封信给我香港的亲戚,要他从香港转寄一封信到你家里;只说你在香港找到了工作,平安无事。这样说将家庭的注意目标,转移到南洋去了。至于谷先生那里,只要招呼她一声,她才不顾意管这些闲事呢!”

  “好!”我惊喜的向杨子云连连点头:“子云!我真佩服你的聪明、智慧,了不起的天才!”

  “天才!”杨子云得意忘形的笑起来:“做骗子都是很有天才的!”

  “天才,骗子!”我沉浸在另一种想象中,家庭里花掉多少心血、金钱,来培植我们,希望子弟们好好的研学。不错,我们在学校里也学到不少的智识;但是,我们却利用智识学会骗人的技巧。再向社会看一看,多少赌局﹒骗案、杀人犯、侵略者,他们都不是聪明绝顶的天才吗?然而也创造出多少新奇残忍的罪恶;究竟是智识误人,还是人误智识——

  “还在想甚么呢?”杨子云打断了我的思潮,正经的说:“不过,你以后在行动上还要多注意,顶好少和社会接触,免得碰到熟人,被他们识破了。”

  “好!就随你摆布吧!”我苦笑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家庭从我失踪后的焦急情形,母亲的自责,父亲的愁容,弟妹们的忧戚,以及秋明的怨艾,阿兰姐的惨痛,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又掠上心头。

  “那么你就很快决定一个名字。”扬子云紧紧的催促我说:“我明天说去想办法给你补办报名手续!”

  “都请你一手包办好吧!”我低着头伤心的说:“子云!我现在是心乱如麻,甚么也想不起来!”

  “好吧!”扬子云低着头想一会,忽然笑起来说:“我倒替你想起一个别致的名字,从你的遭遇上说,倒很像鼓儿词上的恋爱故事。鼓儿词总爱用什么金玉缘啦!再生缘啦!我们常常将秋明和阿兰,比成月亮和星星,这不也是星月缘,或者是月星缘么!”

  “星月缘!”我觉得扬子云说得天真可笑。剎时间我忽然想到佛家说的缘法,世人说的缘份。人与人之间,难道真有什么缘来维系着么?我也叹息的说:“随便想一个名字吧!用不着引经据典的!”

  “说叫月星缘好不好!”

  “这不像个名字!”

  “怎么不像!只要在字面上变换一下就行了。”杨子云笑着说:“改成山岳的岳,花园的园,不是很秀雅吗!星字还保持它原来的面目,可以给你留一个永久的纪念!”

  “星星!”我蓦的向夜空中看一看,银河两岸无数的繁星,似乎对我眨着讽刺的眼睛,我惶愧的低下头来。

  “看哪!月亮被太阳吞没了!”扬子云忽然拍着我的肩头。抬起头来,原来天空中正发生月蚀的现象;一轮皎洁的明月,顿时失去了平时的光彩。邻近胡同里的居民,都跑到街头来观看奇景。听个顽皮的孩子,兴高采烈的敲起键鼓。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对于秋明不祥的象征;正猜疑间,忽然一颗流星,拖着一条光芒的尾巴,向正南方殒落下去。

  【二十八】

  扬子云的计划,果然都一一实现了。

  两个星期的时间,我像耗子似的躲在公寓里准备功课,然后偷偷摸摸的参加考试,提心吊胆的等待发榜。

  可是,世界上的事,往往未能尽如人意。揭晓的结果,只有我侥幸录取,其余的同学都落选了。他们决定再到天津碰碰运气,投考另外一个著名的大学。这一点在我精神上,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刺激。尤其是失去了子云,就好像风雨飘摇中,失去一个有力的舵手。本来,我很想跟他们一块到天津去,但是,我又舍不得离开亚南。

  亚南起初对我这样消沉畏缩的神情,已经起了莫大的怀疑。等到她知道我改换名字的经过,更奇怪我们这样鬼鬼祟祟的花样。这时候扬子云真的拿出本领,他不慌不忙的约请亚南到北海公园去,整整的密谈了一个下午。

  扬子云随机应变的天才,真是使我佩服到五体投地,他装腔作势的说出我这次离开家庭的秘密。而且,绘声绘影的说我和家里闹翻后,才愤然的偷跑出来。像亚南这样聪明,机警,也被他轻轻瞒过。

  当然,他不能将我和阿兰秋明间的纠纷说出来。一开头,他就为我否认我和任何人订过婚约;而且秋明也没有回到故乡去。子云真不愧是说谎的能手,他好像胸有成竹似的,将一片虚无说成有凭有据。甚么母亲舍不得我离家太远啦!父亲固执的要我在家里帮忙家务啦!祖母的丧事还没等过百日啦!最后,他还装出神秘的样子,哄得亚南笑起来。他说,真正的原因,还是两位老人家希望在乡间给我说一个土头土脑的大姑娘,早一天结婚生孩子。这些花腔在杨子云说来,彷佛就是他亲眼看到一样。亚南不但是深信无疑,而且还钦佩我的决心和胆量,以及杨子云为我贡献的妙策。至于我对家庭的恶感,亚南从我沉默愤惫的态度上,早已窥察出来了。她并且告诉子云,不要再向我追问当时冲突的情形,免得又引起我伤心的回忆。

  事后,杨子云还告诉我,当时亚南也详细的向他调查,我在中学里的罗曼史。原来她听过谷先生谈起,发现一个同级同班的表妹,和我感情很好;而且我还在她姨母家里养过病,并且我们还订过婚约。但是禁不住扬子云的花言巧语,他说:如果我和秋明发生爱情,这一次还不是一同到北方来么!而且,我在离开家庭后也应该到省城找她去。当然,这是很有力的证明,并且,他还隐隐的调侃亚南,说出我对她倾心爱慕的情景,将亚南也说得脸红了。

  我很感激子云对我的好意,只是抱怨他将我和亚南的感情说得太露骨一点。可是,他却振振有词的对我说:像我处在这样环境里,只有依靠亚南来照拂安慰。同时他更提出一番大道理,他说男女中间很本谈不上什么友情。只有爱,爱可以使一个女孩子交出一切。否则,她连正眼都不愿看你一下。在这一点上,我不能同意子云这样不择手段的做法,我也不赞同他这种偏激的论调,而且我更不愿意欺骗亚南。但是杨子云却讥讽我不够坦白,不够毫爽,他一口咬定说我早已爱上亚南,只是惺惺作态罢了。连杨子云这样知己朋友,都不能了解我的心意,我实在是无法解释了。当然,这是未来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和他争辩。并且,我们在短时间又要离开了,更不愿因为这点苦衷,抹杀朋友们对我这一段忠实的热忱。

  三天后,杨子云和小雨点、沈超、张幼华,向我和亚南辞行。临别的前夕,杨子云在他们的旅费中,凑齐一笔很大的数目,给我作缴纳学杂费的用项。并且,他特别嘱托亚南,请她在学校里好好的照料我。

  同学们的热情太使我感动了。亚南也比以前更为关怀我。她索性搬到公寓来和我住在一起,时常劝慰我不要留恋家庭的残梦,鼓励我振奋精神;像她那样,用自己来改造自己的命运和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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