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星星·月亮·太阳 | 上页 下页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朋友,在树林里扮演嫁新娘的游戏,阿兰姐把手巾遮在顶上,装做新嫁娘,大家教我摇摇摆摆的学着新郎的模样。在我们乡间的婚礼上,新夫妇进房的时候,照例要相对跪拜的。当时我不愿这样做,可是也就激怒了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同学,他们就和我争打起来,阿兰姐却跑过来替我解围。事后,我常常抱怨没有一个姐姐来爱护我,可是她却偷偷的对我说:“我不当新娘,做你的姐姐好不好?”

  “好!”我当时听乎感动得哭起来。从此,她果然诚心诚意的照顾我。有时,当我打球时踢伤了腿,撕破了衣服,她总是替我包好缝好,免得回家时,给父亲看见挨骂。

  三年的时光,转瞬间过去了,我在阿兰姐的感情中长大起来。如果在现在,我会用一句最美丽最神圣的字眼来诵扬她——“阿兰姐,你真是我第二个母亲!”

  可是,在当时我简直像一只笨拙的班鸠,连一句最普通的感谢话也没有说过。虽然,我的心是那样的热爱她、感念她。不过在我将要离开她的前夕,毕竟遏止不住这潜伏在内心里的情感。

  披起衣,轻轻的开开大门,趁着星月的光辉,像幽灵似的,我走到平日游戏的草坪上。

  这是中秋后的深夜,天气有点凉,地上已落下一层薄簿的霜痕,草坪前面是一块果木园,果木园里,有祖父时代种的桂树,桂花香在夜风里一阵阵飘过来。

  天上没有云,月亮和星星更显得明亮。我仰着头,朝着那些熟悉的星星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直到隔邻的屋角前,我才停住步,忽然看见一个人蹲在树根下,低着头叹气。

  “阿兰姐!”我颤栗的走到她的面前?也蹲下来说:“这样晚你还在外面?”

  “哎呀!”她吃惊的抬起头来,好半天才对我说:“听说你明天一早就要进城,我特地偷偷的跑到你家的门前,想看看你,又不敢喊你出来,想不出法子,才回到这树底下,对着天上的星星发愣。”她说着,突然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说:“坚白弟弟!你真的明天就要走?”

  “真的!”我凄怆的点点头。

  “什么时候才回来?”她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阿兰姐!”我也哽咽的说:“别哭!我每一个星期天,都会赶回来看你的。”

  “每七天一次!”她在悲痛中,天真的指着天空说:“唔!像银河旁的星星一样?”

  “不!”我摇着头说:“你记错了,阿兰姐。他们是一年中才见面一次的,算起来我们比牛郎织女要好得多了。”

  “是你记错了呢?”她揩着眼睛,忍不住又噗嗤的笑起来说:“我听过母亲说,天上的神,原来允许他们每七天见面一次的。后来因为他们贪恋着欢乐,忘记了工作;天神发怒了,才改成一年中只许他们见面一次。”

  “这是星星的故事哪,阿兰姐!我们是人。”

  “多少人,还不及星星那样有福气呢?”

  “不!阿兰姐!将来我们一定会比他们幸福的。”

  “真的吗?”阿兰姐仰起头来,喃喃的说:“我到死也记住你的话!”

  夜深了,我们终于恋恋不舍的分开手。从此,我在每个周末,总设法赶回家来看看阿兰姐,见面时也讲不出什么话,彷佛是只要彼此能看到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二】

  除去寒暑假外,我们的约会,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一年。起初还没有引起家人的注意,母亲总以为我年纪小,离不开家的缘故。后来日子久了,再也瞒不住人家的眼睛,于是许多蜚言流语,便在我们村子里传开了。有人说他们亲眼看见我和阿兰姐在果园里幽会;“幽会”是甚么?我曾偷偷的问过阿兰姐,她跟我也是一样的莫名其妙。

  虽然外面的风声很紧急,但是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交往,在第二个学年结束的时候,我兴扑扑的从城里雇了车赶回家来。一进门,母亲说把我叫到她的房里去;把房门关好;我仍然莫名其妙的站在一旁。父亲扳着铁青的验,手里拿一根马鞭子,母亲也红着眼坐在一旁。我觉得好像有一场祸事将要降临到我的头上,在局促中,我想也许是父亲不满意我的成绩吧。但是,我知道我的学业和操行分数,都在全班的前几名内,所以仗着胆子,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父亲仍然没开口,好一会,还是母亲对我说:“坚白!你跟隔壁阿兰是不是常在一起?”

  “不!”我说:“只是一星期见面一次。”

  “外面有人说,你们深更半夜还在果园里,是吗?”

  “是的!”我觉得母亲的问话很奇怪,我和阿兰姐夜里在一块玩玩,有甚么关系呢!为甚么母亲也跟他们那样的大惊小怪。我当然毫不在乎的说:“妈!阿兰姐因为白天忙,帮她母亲做饭、洗衣服,看年幼的小兰妹妹,闲下来还要绣花做针线。我白天也要去看看同学;所以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我约她在一起说说话——”

  “是你约她的吗?”父亲睁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我。

  “嗯?”我仍然倔强的对他说:“是我约她的,也可以说我们早就这样商量好的。”

  “不长进的东西!”父亲忽然愤怒的举起鞭子,照我的头上打下来;我没有躲,倒是母亲抱着我推在床上。父亲还没有罢手,却指着母亲暴躁的喊起来:“看你养出这样的好儿子!”说着,他气汹汹的走出去。

  父亲走后,我像受了一场莫大的委屈,倒在母亲怀里,哀哀的痛哭起来。她也抹着眼泪对我说:“还哭甚么?你害了阿兰还不知道。”

  “我害了她?”这句话像一只冷箭向我射过来,我惊讶的说。

  “孩子,你应该知道,长大了的男人和女人,不能随便在一起的。尤其是在夜里,人家会怎样的猜疑你们,说你们的坏话。——”

  我没有等母亲说完,就跳起来说:“妈!你应该知道,我和阿兰姐是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我们在一起上学,在一起游玩,难道现在和从前有甚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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